“上賊船”之後閒聊攝影

      當一個人起初不知深淺地走上了條道，之後雖説有所愛好，卻也意識到倘若繼續，路途艱辛且前景未卜，我會用俗話來形容這種進退維谷的狀況，叫作 “ 上賊船容易下賊船難 ” 。 半年多以來，我自己似乎也有了這種懵懂誤入的感覺。 此話怎講呢？此話還應從照相機興趣說起。 長久以來，我對照相機雖然談不上嗜好，但還是有些興趣，因而時不時地會在 Amazon 瀏覽一下。 老婆眼尖，見我上網瀏覽，認定我對此必有嗜好，因此一再慫恿，並向我剖析其中之理： 與其空泛瀏覽，不如買來過癮，不過兩千元左右爾爾，且可長期用之； 再説人生苦短，聊補心願乃人之常情，實不為過，等等。 經她頭頭是道的分析，說之以理，動之以情，我因心臟手術，自以爲來日無多，意志難抵慫恿，耳根子一軟，就此與攝影開始結緣。 不過，此緣終究能否長久，有賴於在天之數。

      説來慚愧，我雖然接觸相機時日相當久遠，但對相機和攝影知識卻少得可憐。 記得家裏最早的相機是父親留學蘇聯時用生活費買的135蔡斯。 這玩意兒當時在蘇聯只是個生活娛樂的消費品，而在中國則列爲高檔之物。 正因爲如此差別，它來到中國之後也就沒過上幾天歡快的日子，鎖進箱子而長年不見天日。 最後在文革之初被迫上交，儘管這屬於私人物件； 文革之後經尋找仍無下落，三百元賠賞了事。 蔡斯相機在我們家的日子裏，我只看過幾次，因爲家裏有規矩不讓我們小孩動用貴重物品。 七十年代之中，在母親慫恿之下，家裏進了一架上海出的120海鷗。 當時我回家探親，見之驚訝問母親，你們買這個玩意兒，就不怕惹麻煩嗎？ 她一副老油條樣子答道，批了我們生活講究幾十年，你爸爸說了，打倒就打倒； 是我叫他買的，一起打倒。 那時候，實際上已經沒人吃飽撐得來管這種破事兒，愛玩不玩。 我那時興趣在書不在相機，只是幾天的心血來潮，所以，對攝影和相機除了最基本常識之外，幾乎一片空白。

      陌生的新物件到手縂要熟悉其用法，摸清其脾性，還要為其購置零零縂縂的配件，等等。 經過半年多的摸索實踐，現在才有所醒悟，基本體會就是攝影這行的水確實深得很啊。 先說物理技術方面，技術縂與物件和性能相聯係，機身不斷更新，Format有FX 和 DX 之分，Megapixel resolution有高低之別，還有其他許多各種性能之差。 接下來就是鏡頭，鏡頭有各種各樣，現在對其中之奧妙才有所領略； 而且許多鏡頭的價格遠超過機身，令人咂舌。 再下來就是各種各樣的相機配件，以及攝影的必需品： 容量和速度不一的記憶卡，各種型號的閃光燈、高低且輕重不同的三腳架及雲台、各類各種濾色鏡，還有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數不勝數。 怪不得有人說，照相機就象天文學的黑洞，深不可測，攝影這行是個燒錢的玩藝兒。 起初我以爲不過説笑而已，現在真是有所體會了。 有人會說，剛起步何必把行頭置辦得那麽齊全。 可既然學了，早晚要置辦這些玩意兒，想起 Scott Kelby 在他的《數碼攝影》一書中開玩笑說，人家 Jay Maisel 用傻瓜機拍照都能得獎，正因爲我們沒他那麽好，所以，我們有時需買些東西來彌補與他的差距。

      要攝影就要有被攝的對象，這種對象大體無非為兩類： 人物和風光。相較之下，我還是選擇了後者。 風光攝影就須外出，常常徒步遠行，這雖然對我這個病人是個鍛煉身體的機會，但時常為黎明和黃昏最好的時段而早出晚歸，上山下海，有時風裏雨裏，對我而言確實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長期養成呆坐書齋、偏好鼴睡習性，一時難改，我只好選擇平衡，兩頭將就，以拍攝落日、黃昏和晚霞爲宜。 之所以如此，還有另層含意，這個時刻的景色似乎與我的思想與心境較爲貼切。 古人說，詩言志，詩詞既可如此，攝影也未尚不可，我想借助攝影直抒胸臆。 在我看來，攝影作爲一門藝術，與其他任何藝術作品一樣，當然須有主題，無主題的東西談不上藝術，只是個記錄，最多是個漂亮的記錄而已。但有了主題，也未必就為上乘之作，對於這一觀點，紐約攝影學院教科書中有論及，我頗爲贊同： 許多攝影師都知道主題，但不懂得一般意義上的主題。

      對於攝影，各人有著不同的理解，以我的理解，它是一種以技術為基礎的藝術。 既為藝術，大凡藝術品創作都有其内在規律及要求，而創作者不僅要論及技術，更要熟知藝術規律及要求，還要具備藝術眼光和鑒賞能力。這種眼光和能力，依我之見，在很大程度上是先天的，並不能僅以受教育的高低來衡量。 這與現實生活中女人追求時髦有著相似的現象，許多女人挖空心思，精心裝扮，其結果只是花裏胡哨，不倫不類，毫無美感可言。 有人調侃道，攝影是各種藝術之中要求門檻最低的，挎著一架照相機，會按快門，就可成爲攝影師，而要成爲藝術家可能是藝術之中最難的。 我以爲，攝影既然是一門以技術為基礎的藝術，那麽技術自然應為藝術服務，好似電影那樣；如果僅論技術而忽略藝術，那是本末倒置，誤入歧途。 尤其如今數碼相機流行時代，確實大有人在，其中多數既缺藝術修養，更無藝術敏銳。 擧個例子，我曾見過一個自稱爲 Software Engineer，來自中國大陸的女人，把自己最爲得意的四張風光照上網顯擺，美其名為 Santa Cruz 之春夏秋冬。 我常去那個地方，坦率地說，要在加州的 Santa Cruz，能拍得出體現四季的作品，非經大師之手而不可得。 有人質疑其作品主題與表現不符，她卻與人強辯其中也有重點。 這種辯解已表明了一切，尚有些藝術概念之人都會見之而啼笑皆非。 由此可見，一味強調技術，難成當代的 Ansel Adams ； 僅凴本能求美，只有原始欣賞能力。 記得四十年前初讀《陸游詩選》，其中兩句至今未忘懷，“ 汝果慾學詩，功夫在詩外 ”，我深悟其中之理。 古今寫詩是如此，文學與藝術的脈絡常常是相通的，作爲現代藝術之一的攝影也應如此。 攝影，我雖初入其門，但對這兩句詩，當視之為忠告。

      總之，攝影是我事前未作籌劃，不期而來的愛好，無意之中在時間上佔據了其他的安排，例如，古希臘史的研究，這多少讓我有點尷尬。 所以，我說我現在感到有種 “ 上賊船 ” 的感覺；當然，如果決心“下賊船”也能做到，但委實不易。 這也就證實了那句俗話的真實性。


2012年2月，寫於臨水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