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國危亡看子弟,河山破碎見英雄 ——— 朱德



      紀念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周年大閲兵,大概是曠古絕後了。 所謂曠古就是自抗戰勝利以來,建國以來,這是第一次。 所謂絕後,今後是否還會繼續在逢十之時做這樣規模的紀念,我猜習近平或許沒有時間了; 而後任者會否繼承,我深表懷疑。

      電視上的慶典,尤其當受閲老兵和英模部隊出現的時候,不禁令人感嘆,塵封多年的歷史又回來了。 例如,現今之人在此之前,有幾個知道新四軍劉老莊八十二烈士? 既是有知之者,大概也屬鳳毛麟角。 如此恢宏的慶典讓人觸景生情,自然不過會聯想到逝去的父母,囘想起他們曾經講述過的經歷與故事。 因爲他們當年也是浴血沙場的戰士,也經歷了那段烽火硝煙的崢嶸歲月。

      看著受閲老兵們身著仿製當年的軍裝,我假想如果父親活著,也能參加這次受閲,那麽給他仿製八路軍軍裝呢,還是新四軍軍裝? 因爲在他整個抗戰經歷中,前半段是八路軍,后半段則是新四軍。 熟悉的人們知道在八路軍早期三個師的作戰序列中,只有一一五師三四四旅才有過這種特殊的經歷。 爲了支援新四軍,延安命令黃克誠率八路軍第二縱隊挺進華中(後與彭雪楓的第四縱隊合併,又改爲第五縱隊),而三四四旅則是該縱隊的核心,皖南事變後,改編為新四軍第三師十旅(原屬四師,後與三師九旅對換)。 由此,父親的軍裝和臂章變成了新四軍。 與此同時,軍帽發生了鮮明的變化,青天白日帽徽被摘了下來。 對於青天白日帽徽,部隊幾年前戴上它,是那樣的不情不願; 現在摘掉它,那真是乾脆利落。 父親曾說十年内戰,一個個戰友倒在眼前,這種感情是很難忘卻的。 父親還有自己的小故事,從長征開始,他的軍裝一直穿到破爛不堪; 到了陝北後,難得发了套新的還捨不得穿,小心翼翼藏在被包裏。 之後,紅軍改編為八路軍,他彆扭地穿上了以前敵手的軍裝,戴上了青天白日帽子,這更把那套新的紅軍軍裝視爲珍品,留著紀念。 可惜,在東渡黃河開赴山西時,他的那頭騾子過河後受驚狂奔,逃之夭夭; 更可惜的是,他那個珍品放在馬褡子裏,而馬褡子也隨著受驚的騾子一同消失了。 多少年以後,父親一講到這事兒就搖頭惋惜,心痛不已。

      母親作爲一名抗戰的老兵,如果她也能參加受閲話,她的衣服應該是新四軍。 她在醫學院做學生的時候已經是黨支部委員了; 抗戰爆發之後雖嚮往到延安,但服從組織安排去了新四軍。 從此開始了她的抗戰生涯。 由於她是醫學科班出身,在軍部衛校當了名教員。 童年之時,我曾見過一張她和幾個戰友的合影。 照片上的母親那時真年輕,留著烏黑短髮,戴頂軍帽,一身軍裝,腰間扎著皮帶,腳上是雙高幫皮鞋。 母親的性格不好嬉笑玩閙,但在衆多熱火朝天的年青人中顯得有點別樣,所以被人封了一個 “ 冷美人 ” 的外號。 講到軍裝,我聼過父母在回憶往事時互相調侃,母親說,八路軍軍裝是老布做的,顔色土黃色,我們新四軍軍裝的布料是龍頭細布,樣式也好看多了。 父親聽後迂囬反擊道,新四軍衣服雖然漂亮,可遊擊習氣重,部隊稀稀拉拉,所以,人家梁興初不願留在蘇北,帶著部隊去了山東。 不管衣服好壞,還是八路軍象個部隊的樣子。 雖説新四軍部隊有些遊擊習氣,那主要由於三年南方遊擊戰環境造成的,可在敵後抗戰的表現上則是不容置疑的。 如上面所說劉老莊八十二烈士的故事,我從小就聼母親講過,因爲她曾奉命帶醫療隊趕赴搶救傷員。 全連共有八十二人,反掃蕩時擔任掩護主力和群衆轉移的任務,在劉老莊抗擊一千多日寇的多次進攻,最後,在白刃戰中全部犧牲。

      父親前半段的經歷,使他對八路軍更爲情有獨鈡。 八路軍軍歌裏有一句 “ 首戰平型關,威名天下揚 ”。 平型關之戰是父親第一次接觸日軍,給他的印象很深。 大戰前那天晚上,部隊行軍途中遭遇暴雨洪水,他差點被洪水卷走,帶著傷跟隨隊伍趕赴前沿,韓振紀发現他受傷,留在指揮所裏。 可戰鬥打響之後,他帶著部分戰士又去陣地參加了戰鬥。 最後在打掃戰場時,他卻與死神擦肩而過,一個躺在地上的日軍傷兵一槍把他的帽子給打飛了,我們的戰士隨即擊斃了那個日本兵。 撤出戰場後,不知是誰從戰利品中留給他一包日本餅乾。 父親後來回憶說,早期侵華日軍確實比國民黨部隊難打多了,單兵軍事素質高,還不肯投降,甚至傷兵也直至戰死。 我們在平型關戰役的傷亡和日軍的傷亡相差不多,而且沒抓到一個俘虜。 後來,他在戰場上進一步體會到日本兵的軍事素質。 記得他曾講過一個事情,有次有人反映鬼子的槍法准,一次夜戰,我們有個戰士在戰壕裏叼根煙探頭看了一下,結果被鬼子一槍斃命了。 父親聞之半信半疑,但後來他在偵察過程中證實了這種説法。 一天半夜,他帶著幾個人到日軍砲樓前去偵察。 在離砲樓一里地的地方,他想證實鬼子的槍法,讓戰士點一柱香插在地上; 沒一會兒,砲樓上的鬼子發現了,一槍就打斷了香頭。 父親說早期的鬼子大多數都是這樣,加上武器相差懸殊,要消滅鬼子,自己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不僅如此,日軍在戰術上還會模仿八路軍的戰術,例如夜襲。 記得父親曾講過一場驚險的戰鬥經歷。 在反日寇九路圍攻時,一天他跟隨旅部住在一個村子裏,半夜時分突然槍響了,衛兵報告村子突然被鬼子包圍了。 父親跑出來觀察,看見政委黃克誠穿條短褲,提著手槍跑了出來,很是狼狽。 這時,沒人給他分配任務,他卻主動帶著部分警衛部隊去阻擊,掩護機關轉移。 旅部轉移後,他又讓部隊先撤,自己帶著警衛員斷後。 在追趕旅部的路上,他們擊斃兩個緊追不捨的鬼子,然後拼命地跑,趟過條河,終于趕上了隊伍。 沒想到他腳步剛停,一口鮮血從嘴裏噴出來,人立刻昏倒了。 醒來時,父親看見黃克誠站在旁邊,馬上向他報告了阻擊的經過,他聼後自責自己疏忽大意了。 張店戰鬥是反九路圍攻的最後一戰,殲滅日軍壹千餘人。 也就在這次戰鬥中,他的腿部負了傷。 當時他自己並沒感覺,還是警衛員發現的,戰鬥結束了,因流血過多倒了下來。 那時八路軍不僅醫藥極端貧乏,而且醫務人員嚴重缺乏醫學訓練,他的傷口沒有處理好,加上天氣熱,空氣潮濕,不久傷口出現了蛆。 每次看護給他換藥,都可從傷口裏掏出許多蛆,後來醫生說腿保不住了,要截肢。 恰好這時,白求恩流動醫療隊來到這個醫院,白求恩親自檢查了他的腿傷後認爲腿保得住,並做了手術,用簡單卻嚴格的方法進行了傷口處理,這樣才使傷口得以愈合。 父親儘管留下了殘疾,但畢竟保住了腿。

      當年抗戰之艱難困苦令今人難以想象,勇士之堅韌不拔讓後輩翹首敬仰。 以醫治傷員為例,母親曾經是新四軍的手術隊長、醫務主任,經她手救出的傷病員可以成百上千計。 她說,當時麻醉葯少而傷員多,為了挽救生命,醫生們經常不得不在無麻醉藥下進行手術,解決劇痛方法也只能讓傷員用牙咬筷子,不少傷員手術下來已經昏過去。 儘管這樣,有些傷員還主動讓麻醉葯留給其他更重的傷員,醫護人員聞之動容。 一場戰鬥下來,傷員遍地,醫護人員搶救是日以繼夜,醫生站手術臺一站就是十幾個小時爲家常便飯。 野戰外科原不是母親的專攻,而戰爭迫使她拿起了手術刀,走向手術臺。 但她畢竟是女性,身材瘦小,常因體力不支昏倒在手術臺邊,被人扶到一旁休息,醒來後喝口水繼續參加手術。 那時所有醫生都有相同的經歷,不僅如此,手術結束後,醫院和傷員經常要立刻轉移,不容片刻歇息。 另一方面,當時醫護人員不僅要搶救自己傷員,同時還要救護俘虜傷員,這既是人道主義精神的體現,更是優待俘虜政策的規定。 記得母親給我們講過她自己的故事,那是她在新四軍一師蘇中軍區當手術隊長的經歷。 一次衛生部長要她給個日本俘虜傷員做手術,這是她第一次醫救日軍俘虜傷員,她拒絕了。 部長詢問拒絕的理由,她回答作爲個中國人,她對此在情感上有點過不去。 部長解釋道,這個傷員是放下武器的俘虜,我們政策是優待俘虜,應該給他醫治槍傷。 母親不情願地又問爲什麽選她? 部長又解釋道,他和政委商量認爲,你醫術全面又是有經驗的隊長,比較合適。 這時一旁的政委開口嚴肅地批評她,優待俘虜是黨的政策,你是個共產黨員,不能僅用感情來考慮問題,還補上了一句,這是命令,有意見以後再提。 母親聼後執行了命令,並認真地給那個日本傷員做了手術。

      優待俘虜起源於井岡山時期,自制定以來對敵軍就起到了很大的瓦解作用,而在抗戰時期只是對象不同而已。 正是執行了這個政策,才出現了象日本反戰同盟、延安日本工農學校等組織。 這是一種既可示人也可教人的獨門絕活,就象戰略性敵後遊擊戰,内容不複雜但非人人能學; 只有住在楊家嶺和棗園的人才能創造出來,並運用自如,成爲世界戰爭史上的奇跡。 抗戰前夕,寶塔山下回響著一個洪亮的聲音: 你們今天是深山學道,明天要下界去普度衆生。 隨後,原始天尊的現代弟子們以赴湯蹈火的壯舉實踐著普度衆生,挽救民族危亡的承諾。 “ 爭民族獨立,求人類解放,神聖的重大責任,都擔在我們雙肩。 ” 正是這個民族有著這麽一大批勇士,他們前仆後繼用殷紅的熱血澆灌著千年的黃土,長出了現代國家的綠苗,經過八年的苦鬥,跨入了世界大國的行列。



2015年9月寫於臨水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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