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之中探尋陳跡舊色


      中國營地州立公園位於金門橋以北,聖拉斐爾東側,面臨舊金山海灣。 對於聖拉斐爾,應該說,我是不陌生的,很久之前曾經來過此地,並且打過幾個月的暑期工。 盡管如此,我那時對這個公園卻懵然不知,究其原因大致有二,其一、那時並未熱衷於攝影,自然缺乏内在動力; 其二、打暑期工為生活所迫,時間所限來去匆匆,自然少有閑瑕顧及其他。 如今,爲了搜尋在家門口的攝影景點,偶爾之間發現了它,很是驚訝。 雖然發現已經幾個月了,而且路程也僅四十餘哩,卻礙於種種原因未能成行,直至去年末月中旬才一了心願。

      遺跡之地常會引起人們對其歷史淵源的興趣,中國營地公園當然也是如此。 以美國華人而言,這個公園還是有些歷史故事的。 簡而言之,早在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原籍廣東的華人在舊金山海灣開始以捕魚撈蝦為業,其中以撈蝦爲主,最爲紅火之時,整個灣區遍佈了三十幾個捕撈點,規模可見一斑。 那些從業之人把捕獲的海蝦做去殼曬乾加工,然後熱銷於中國和日本兩大市場。 可是,熱火朝天的光景沒鬧騰多久,政府的禁令來了,規定不允許用網捕撈魚蝦,這實際是給蒸蒸日上的行業上了道抑制枷鎖,狠澆了一盆冰水。 簡史未提及此後的官民矛盾是如何演變的,但到了1905年,政府乾脆立法,禁止魚蝦外銷出口,這一招可謂釜底抽薪,財路斷絕。 華人因而夢碎,行業由此衰敗,從業人群紛紛收攤洗手,另謀生路,只留下這一處勉強存活,苟延殘喘。 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此地歸為州政府所有,辟為州立公園。

      一個周六的下午,我們駕車前去探訪,目的也非常明確,就是想尋找幾個滿意的鏡頭,否則,在家席地而讀更爲暇意。 雖説氣象預報是晴天,出門之時已經發現雲層增厚,擔心老天變臉下雨,不過還是抱著一試無妨的心理,最壞也就是無功而返罷了。 可是過了金門橋之後,我發現大橋以北的天氣還是有差別的,雲層沒有橋南那麽厚,而且呈魚鱗狀,俗話説 “ 傍晚魚鱗天,明日曬穀不用翻 ”,下雨的可能顯然降低了。 經過環山路,到達了目的地,停車之後,我們徑直奔向面臨鼠石的岸邊。 鼠石是塊孤獨之石,豎立於離岸不遠的水中,頂上有樹有草,甚爲別致,為公園的著名景點之一。 “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那麽從攝影角度來看,我們是否可以把唐人劉夢得之言改寫為: 園不在大,有景則名; 景不在多,有奇則靈呢?

      此時已近夕陽西下,周圍安詳寧靜。 草地上,幾個墨西哥人正在烤肉; 遠處靠近水邊的木桌上,站立著一位亞裔女子,支著腳架,沉浸在一絲不苟的構圖拍照之中。 她見我們扛腳架而來,即知來者為同好,出於禮貌,我們互相打聲招呼,各自忙於各自的樂趣。 片刻過後,她詢問我們何時離去,解釋道自己不願獨自一人,想和我們一同離開。 我們聼後未置可否,她在我們到來之前已經獨自多時,這時卻出此言,不知何意。 可是後來,我們準備離開之時發現她已經杳無身影了。 自從上了賊船才得以知曉,對於風光攝影,獨自一人置身於荒郊野外實在是普通尋常之事,有些女熱衷者爲了拍星夜晨曉,常常背上行囊,單槍匹馬半夜上山,風餐露宿雪地荒野,為許多男愛好者遠不及。

      以我之拙見,照片自身應該具備表達攝影者所想要表達的能力,而這種能力達至何種程度則在於攝影者如何運用。 有些攝影者喜歡在照片之後附上大段的文字來作詳盡解釋,似乎給人有一種畵蛇添足之感。 各種藝術都有其特殊的語言,攝影也不會例外,這應該是作者和觀者之間溝通的基礎。 倘若溝通不暢,或者是觀者的語言理解力有限,或者是作者的語言運用須待改進提高,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總之,我以爲既然是攝影,還是應以照片爲主,文字可簡略輔之,否則就有本末倒置之嫌。 即便由此導致交流不暢,甚至誤解,這並非全是壞事,至少也給了攝影者一個警示。 因此,在展示自己的照片時,我常常惜墨如金,既是失敗之作,也很少求助於文字,只想從中吸取經驗和教訓。

      下面是我從拍攝之中選出來的幾張:

(點擊照片可見大圖)

      1、靜謐
      (Aperture: f22; Shutter Speed: 15s; ISO: 100; focal length: 18mm; Lee GND       0.9 soft edge)


      2、一葉孤舟
      (Aperture: f22; Shutter Speed: 1/8s; ISO: 100; focal length: 112mm)


      拍完之後,我們按計劃驅車去了同一景點的另一端,那裏是作爲一個歷史遺跡被政府保留下來。 在岸灘上,散落著幾間風雨斑駁的木房,架立著一座陳舊不堪的棧橋碼頭,其中一端與木房相連,另端則伸向深水之中。 不遠的沙灘上,一條破爛廢棄的漁船靜靜地朝天躺在滑軌上面,掙扎在最後的時光。 沙灘上顆顆粗糙的沙粒呈深褐色,似乎飽含著豐富的閱歷和早被遺忘的故事; 灣内的一汪海水漣漪不起,疑似玻璃,好象警示著無論多少驚濤駭浪,波谷峰尖,最終還是歸於平靜。 眼前的斑駁陳跡,讓我想象當年的圖景,應該是另番畫面: 白天,人來人往,粵語聲聲,熙熙攘攘; 晚上,燈火通明,舟船歸來,搬運真忙。 曾幾何時,喧囂漸然消逝,人影杳如黃鶴,一切歸於原點,只剩下藍天白雲,潮漲潮落,草綠草黃,還有那些陳跡古董留給興趣盎然的後人去發思古之幽情。

      此時謩色降臨,岸邊的長椅上有兩位白人老婦仍在促膝交談,那個剛才杳無蹤影的亞裔女子復現在沙灘上面,端著相機正不斷地變換位置。 來到了沙灘,我們所剩的時間不多了,否則錯過機會,只好拍攝夜景星空,但這不是此行的目的。 因而,我們趕緊選擇了幾個景點,支起了腳架,開始逐一調整,構圖,拍攝。

      3、退色
      (Aperture: f22; Shutter Speed: 25s; ISO: 100; focal length: 18mm; Lee GND       0.9 soft edge)


      4、一抹欣慰
      (Aperture: f22; Shutter Speed: 2.5s; ISO: 100; focal length: 18mm)


      5、那屋、那橋、那水
      (Aperture: f22; Shutter Speed: 6s; ISO: 100; focal length: 18mm)


      我的動作比較慢,完成一張拍攝要多費些時間; 正因爲這樣,全部結束的時候,整個沙灘只剩下寥寥幾人了。 我們正在車後的行李箱邊收工裝包,只見那個亞裔女子從棧橋那端急匆匆地跑了回來,趕忙鑽進了自己的車裏。 我們互相交換了一下眼光,知道她見我們準備要走,放棄了棧橋碼頭的拍攝。 我在想,倘若是不可多得的好光好景,輕率放棄,豈不可惜。 打開車燈駛離景點之後,我從後視鏡裏看見她也開著車燈跟隨後面,不由得感嘆道: 如果一到野外就這麽恐懼的話,還怎麽拍風光片呢。這好象是我今天惟一的不解。

      此行總算一了我幾個月的心願,當然也有缺憾,某些景點因時間所限,只好留待下次探訪了。



2013年2月寫於臨水閣

6 則留言:

  1. 潜兄,你的摄影都很讲究,看得出,你是个很执着的人,不做则以,要做就要做出个真情实意。老爷怎么说来着: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

    刘梦得自傲的很,因此也留下很多透出丝丝傲骨的名句。萎缩者兴许能留下华丽之词,但绝不可能有豪气冲天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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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你不說,我早就把老爺的話扔到爪哇國裡去了。現在,我只凴自己的秉性來做事兒,儘管是玩,但也得努力玩出個人模狗樣不是。否則,對不起自己的時間、精力、銀子,還有一大堆等我閲讀的希臘史著作。

      劉夢得不僅是詩人,也是個哲學家。在唐朝,還有不少人象他那樣,如你所喜好的詩人,王維,就很富有哲學思想(佛教),還有大作家韓愈、柳宗元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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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特别喜欢那张《静谧》,美得有点儿不真实,美得令人窒息。同时,这个生机盎然却又孤独寂寞的小岛又让人感到一丝不安。你的摄影作品总是很耐人寻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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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過年回來啦?天津過年可好?

      靜謐,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可以說,此行主要就是爲了這張。實際上,圖中所有的要素都是現存的,沒任何添減,只不過某些要素作了些誇大,大概由此引起了你的感覺,例如用濾片使得雲動水靜更爲明顯,有種風雲變幻的感覺。同時,在這種環境中,鼠石儘管樹綠草青,由於孤立無靠,惶恐不安自然而成,但它不得不豎立在那裏,是巋然不動,還是聽天由命,这只能由觀者各自解讀了。反正,無論哪種解讀都達到了我所想要表達的意思。謝謝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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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回家过年嘛, 感觉总还是可以的,只是看到父母老迈的样子伤感不少于欢乐。

    天津过年的氛围,更是大不如想像中的美好。楼群中铺天盖地的吊钱儿在雾霾的背景中也显得灰头土脸的,不似我文章中的吊钱和灯笼那样夺目。曾起何时,吊钱儿也不是全红的了,中间嵌金字,整体看起来远没有红彤彤的来的朴实喜庆,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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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得知你囬去過年,估計你此行一定會有傷感,看來預料不錯。其實,中國人的過年,其本身既含喜慶的味道,也有傷感的成分,孰輕孰重,這是因人、時、情而異。不過,這些都是觀察心得,因爲我從不喜歡過年,所以體會不深。

    夢常常總比現實要美好,因爲它把現實過濾過了一遍,留下來的都是些值得做夢的東西。兩相對照,自然會有所失望。夢變成了文字,那其實是一種麻醉劑。過年及其形式本身就是一種民俗,俗應該是其本質的特徵,只不過每個時代的俗有所不同罷了。現在已經成了商業社會,自然會影響當今的民俗,嵌金鑲銀也可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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