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斯巴達


      自公元前第八世紀到第六世紀,希臘政治和社會的發展與它的經濟成長並駕齊驅。 作為在這種發展過程中的首要特點,我們必須認識到那個特殊的希臘制度,即城邦國家是逐步形成和建立的。 這個過程並不都是到處同步的或者相同的。 希臘的一些地區保留著幾個世紀的氏族制度政府和荷馬時代所有的特點; 其中有在伯羅奔尼撒的阿卡迪亞,中部希臘的西北地區的埃托利亞人(Aetolians),他們的鄰居阿卡納尼亞人(Acarnanians),以及伊庇魯斯 (Epirus) 的居民。 其他地區發展了城市製度,在這種發展過程中持續經歷著各個階段 。後者制度的基本特點是這樣的 ——— 政治生活集中在一個地方。這個地方就是這個城市: 這是這個地區宗教、政治、以及經濟的中心,這個地區圍繞城市而聯合併且被視為屬於城市的領地。 這個領地上的所有居民都是公民並且共同地組織整個社區的生活: 政治的、經濟的、社交的、以及宗教的。 外國人、農奴和奴隸是被排除於公民行列之外僅有的人群。 在這些城邦國家中,政治權力經過了由氏族君王之手傳到公民機構的幾個階段,首先傳給一個與君王在其職責上有緊密聯繫的最主要的家族群體,然後傳給所有的土地擁有者,而最後傳給普通的公民; 其中第一階段被稱為 ' 貴族制 ',而最後階段則為 ' 民主制 '。

      全體公民為每一公民個人和有關機構的行為起草規則。 而這些強制性的規則得到了法律的名義。 它們代表著社會的良知,並表達了每一城邦公民的意願。 如同在東方,法律是向大眾傳達權力和公正觀念的工具,不過還是有點差別的。 在東方,法律是神聖秩序的一部分,不可更改並且約束著每一個人。 而在希臘,雖然法律享有神的保護,但它既不是神的啟示,也不是一種不可更改的行為規則,儘管曾經被制定出來。 在希臘,法律是由人制定的。 如果某一法律冒犯了大多數人的良知,它可以也必須被更改; 但當它一旦生效,所有的人必須服從,因為在其自身和真正的法律觀念裡有些東西是神聖的。 要打破其禁令,蒙受懲罰不僅來自於人們,法律的監督人,而且還來自於神。 在城邦由法律來作這種統治 ———— 而這種統治的法律則由全體公民來製定 ———— 這是在希臘公共生活中最典型的特點之一。

      在任何已知的領土上,城邦沒有一種相似特徵的對手。 也許人口集中在其他地方,但這些地方沒有獨立的政治生活,而且其居住者只是中心社區的公民。 在私人生活上,舊氏族的分支被保留下來: 每個公民都是某個兄弟會(胞族)、家族、和部落(宗族) 的成員; 而後者則是一個氏族中一個大的分支。 還有一種成為地區 (德謨) 性的地理分支,其中每個分支都會把某個城鎮或者村莊作為一個中心。 在一個氏族範圍內,經常有幾個城邦國家組成一種聯盟;維奧蒂亞就是一個例子。 這種聯盟對許多城邦國家而言,常常是由於明確共同的宗教崇拜,並且之後這種聯盟被稱為 ' 近鄰同盟 ' 。1

      在所有的城邦國家,一般的輪廓就是如此,都是相同的。 但是,在這個輪廓的範圍內,每一城邦國家都以其自己的方式來發展,以致於相同的製度以無窮的種類來表現著它們自己。我們知道最多數的是關於兩個城邦國家的憲法,它們逐步地走到政治生活的前列,並在其歷史之中,就如同在鏡子裡,希臘的整個歷史都被反映了出來。 我指的是伯羅奔尼撒的斯巴達和希臘中部的雅典。 緊隨其後被排列的城邦國家是: 伯羅奔尼撒東部和西部的阿爾戈斯和奧林匹亞; 斯巴達附近的麥西尼 (Messene); 伯羅奔尼撒北部海岸,離地峽不遠的西錫安; 在地峽的科林斯; 維奧蒂亞包括了許多城邦,其中底比斯是最強大和最富裕的; 福基斯,也包括圍繞特爾斐大聖地組成了一個宗教聯盟的許多城邦; 以及靠近科林斯並為雅典最近鄰居的麥加拉。 許多大城邦,其中一些事情在前面的章節中被提及,發展於離希臘最近的海島上,特別是埃維亞和埃伊納。 埃維亞的主要城邦是哈爾基斯和埃雷特里亞 (Eretria)。

      在這些城邦國家之中,一個特殊的地位被斯巴達所佔據。 總的來說,她的憲法與剛才描述過的種類沒有明顯的不同。 她是一個公民的社會,就像我們在整個希臘的其他地方發現的一樣。 但是,在這個憲法裡有許多奇特的特徵,其中一些以略微不同的形式,重現帶有城市痕蹟的克里特島和肥沃平原的色薩利; 而這些奇特的特徵賦予了斯巴達她的個性,並甚至迫使希臘的歷史學家和思想家們認為她的製度作為例外。

      斯巴達塑造成拉科尼亞 (Laconia),埃夫羅塔 (Eurotas) 肥沃谷地的自然中心。 有關她的早期歷史,我們所知甚少。 在希臘-愛琴海時代,拉科尼亞是處在伯羅奔尼撒最強大的諸王國之間。 在特洛伊戰爭時期,它由 ' 金發 ' 墨涅拉俄斯(Menelaus)和 ' 美麗 ' 海倫(Helen),他的妻子來統治,根據荷馬所述,她就是這場戰爭的起因。 荷馬把墨涅拉俄斯說成希臘-愛琴海時代的最富裕和最開明國王之一; 而且還有自然的因素,因為埃夫羅塔谷地生長著優良的莊稼,並且進入埃夫羅塔的漲潮期,拉科尼亞海灣有幾個便利的港口能提供從克里特島到希臘最短的航程。

      依照傳說,在多利亞人入侵的末期,拉科尼亞被多利亞人征服,並變成了多利亞民族在伯羅奔尼撒的首要據點。 在公元前第八世紀,並在第七世紀再次發生,已經成為多利亞拉塞達埃蒙 (Lacedaemon) 首府的斯巴達,進行著反對她的鄰居麥西尼的頑強的戰爭,去攫取在整個半島這個最富裕地區所具有的肥沃的土地。 有關其中的第二次戰爭,我們在提爾泰奧斯 (Tyrtaeus) 的詩句中得到了資料,一個出生於雅典的詩人,在斯巴達獲得取代一個伯羅奔尼撒城邦國家聯盟的勝利中扮演過一個突出的角色,而這個聯盟曾經幫助過麥西尼維護其自由。 由英國人在斯巴達進行的發掘已經顯示了她在當時是一個富裕的國家並站在希臘文明的前列。 她的文化是那種半東方類型的,附有相當多的愛琴海時代的遺風,在那個時代,這種遺風在希臘所有進步的地區都是明顯的。

      我們不知道是否早在當時斯巴達製度的奇特特徵就已經成形。 依據斯巴達的傳說,這些事情分配給了一個單獨的改革者,利庫爾戈斯 (Lycurgus),可能具有一種神秘的個性。 然而,在考慮到後來的製度,很可能那個傳說是真的,因為對我們而言這是眾所周知的,從第六世紀到第四世紀,作為一個或幾個改革的結果被持續不斷地實行著。 我們或許設想這些改革是起始於麥西尼戰爭的危險和困難之時,當時居民們被迫歇盡全力以拯救王國。

      這個制度的首要特點是這樣的。 一個住在斯巴達並稱之為斯巴達人的群體2統治著一個數目超出許多倍的人口。 這屈服的人口中的一部分人稱之為希洛人(Helots)。 希洛人依靠在城市領地上和在被征服的麥西尼亞 (Messenia) 一些地區中的分散耕種為生; 他們的地位是國家的奴隸,並且斯巴達人的家庭使用他們的勞力。 另外一部分人被稱為庇里奧西人 (perioeci) 或鄉下人。 他們住在拉科尼亞和麥西尼亞,住在城市里和屬於城市的領地上; 他們享有個人的自由和某種程度的自治; 但在軍事和政治事務上,他們是完全地順從於統治集團。 我們不知道這個制度是如何產生的。 很可能在希臘-愛琴海人統治時期,在拉科尼亞就有了農奴,而多利亞人接管了那些機構。 在已經提及的斯巴達人征服之後,一些麥西尼人淪為了奴隸。 也可能庇里奧西人的地位是由於這種征服,在某一日,獨立城市的地位也是如此,之後作為同盟者卻又是從屬者被吞併進了斯巴達。

      已經提到的,斯巴達的憲政改革沒有製造出這兩個從屬的階級。 其目的而是要改變統治階級的組織,並且準確地界定出它與其他兩者之間的關係。 自始至終,這著重的是一種軍事改革,旨在於一種統治階級的軍事組織,這些人可能與多利亞征服者群體就是同一的。 在這個群體內,改革是民主的和社會主義的; 這在歷史上是首次試圖引入一種徹底的國家社會主義制度。 這個制度仍保留了那個時代的一些遺風,那時斯巴達也被一群貴族家族統治過。 因而,國王— 兩個國王,分別來自於歐里蓬提泰(Europontidae) 和阿基泰 (Agiadae) 的貴族家族 ———— 依然是政府的首腦。 還有一個機構稱之為基魯薩 (gerusia) 或長老院,由三十人所組成,包括兩個君王; 這些人都來自於一個確定的貴族家族群體,並且組成了政府的首要工具。 但這兩個機構只是殘存的。 真正的權力屬於阿庇拉 (apella) 或公民大會,由所有享有正式公民權並在軍隊服役騎兵和步兵的成年斯巴達男性所組成。 他們選舉長老院; 他們還選舉執政官(監督者),這些人才是這個國家真正的統治者和憲法的監護者。 誠然,公民大會僅僅表決那些由執政官提交給他們,並在此之前已由長老院討論過的提案 ———— 單個公民沒有權力提出立法; 不過儘管如此,重要決定和法律都是無效的,除非它被公民大會批准。

      斯巴達的特殊性不在於憲法: 它是絕對獨特的社會組織的一種創建,旨在提高這個國家的軍事實力。 所有的社會和經濟的關係是基於個人對國家的絕對服從之上,並基於整個統治階級轉換成一支常備軍,時刻準備投入戰場之上。 每個成年的斯巴達男性首先是一名士兵。 儘管他擁有一所房舍和自己的家庭,但他不住在那裡; 而且他的時間不花費在贍養家人或者在生產勞動上,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在不斷的軍事訓練上。 每個成年的斯巴達男性服役於這支公民軍隊其中某個軍事單位,並花費他所有的時間在特殊的社團組織 (菲迪提亞3或西西提亞4),在那裡他被迫參加共同膳食。 由於他的所有時間都被他的社團生活和訓練所佔去,國家用物質照顧來解除他的負擔以支持他和他的家庭。 這樣的實施是給予每個人相當數量的配給土地,附帶一個或幾個希洛人家庭。 這些希洛人必須要向他們的主人及其家庭提供每年一個固定數量的食物,並且無論平時和戰時都是作為他的僕人。 希洛人貢稅的一部分用來支付斯巴達男性對他的社團的認捐,而另部分則是維持他的家庭。

      自早期童年時代,斯巴達男性就被培養成為國而生。 一個男孩出生在這樣的一種家庭,如果他被一個特別的長老會宣佈為健康者,就立刻處於公共監護之下。 畸形或多病的嬰孩,無論男孩和女孩,都由政府來遺棄,那時他們要么死亡,要么被慈善的希洛人撿走。 七歲之前,孩子們由他們的母親和政府的特別護士來照料。 到了七歲,男孩們被迫脫離他們的家庭並進入了由一位年青的斯巴達男性指揮的某個軍事團體; 在這裡,他們學習行軍、體操、音樂、以及閱讀。 他們吃的是自己做的粗茶淡飯,而且他們的被褥是自己在埃夫羅塔岸邊收集的茅草。 體操和軍事競賽不斷地舉行使他們獲益。 為了培養獨立、機智、和靈敏,他們被鼓勵去偷竊,並且尤其是去偷食物。但是失敗的小偷則被無情地毆打,不是因為盜竊而是因為被人發現了。 女孩們經歷了許多像男孩一樣的體力鍛煉課程,以便斯巴達男性將來的母親能夠是健康的。 結婚之後,她們住在其丈夫的房舍裡過著相當悠閒的生活。

      從道義和社會上講,希洛人的地位是悲慘的。 他們對國家是絕對奴隸。 他們被處於不斷的監督之下; 而且他們中間最健壯者不時地被殺害。 最謹慎聰明的年青斯巴達男性作為政府的秘密特工被遣派出去,來到他們最不想去的地方,並不經審判處死討厭的希洛人。 希洛人的經濟地位卻不是那麼糟糕: 他們對其主人的生產貢稅被嚴格規定並不是難以忍受; 而且他們有充分的自由去改善其土地和積累貯存。 不過,庇里奧西人則是好得多。 斯巴達人被禁止從事貿易和工業,並且也不鼓勵出售他們土地所有權,即使在它沒有被分成為配給的情況下; 因而,庇里奧西人壟斷了這個國家所有的商業。 他們開採拉科尼亞富裕的鐵礦; 他們為軍隊製造武器,提供農藝和家用物品。 貿易也是完全在他們的手中。 不過,斯巴達人拒絕對外貿易,並且試圖製造本地產品以滿足他們的需要。 他們擔心外來貨物會帶來新的需求和新的思想。 由於相同的原因,他們保持鐵幣作為唯一認可的交換媒介,儘管這當然不是斯巴達之外所通用的。 斯巴達人對外國來訪者保持著警惕的眼光並採取任意驅逐來自其他國家而不受歡迎的人物。 這種精神傾向把斯巴達孤立於世界其他地區之外: 她成為了自我為中心— 幾乎是唯一具有一個強大的陸軍,卻既沒有戰艦又沒有商船的內陸強權。

      這種組織,政治上、社會上、和經濟上就是如此,這些使得斯巴達在希臘的生活中成為一個強大的事實。 她獨自擁有一支足夠強大的常備軍,鑑於那個時代的條件,可謂紀律嚴明,且訓練出色。 生活在不同的情況之下,其他城邦國家擁有供其自行支配的,一支由公民們僅在軍事行動之始才被召集起來的徹頭徹尾的民兵。 這種軍事優勢給予當代觀察家們一種極為深刻的印象,因而,他們傾向於把斯巴達的製度理想化。 不過,它使斯巴達有能力在公元前第七和第六世紀為了征服開展了一個廣泛的活動。 在麥西尼亞臣服之後,這個政策第一次指向了伊利斯 (Elis)、阿卡迪亞、和阿爾戈利斯 (Argolis) 這些周邊國家。 長期戰爭之後,阿卡迪亞締結了與斯巴達的聯盟,承認她在他們聯合政治和軍事行動中的領袖地位。 阿爾戈斯想使自己成為在伯羅奔尼撒中部的強權之企圖帶來了與斯巴達的衝突,並且還武裝了伊利斯反對斯巴達,連同科林斯和西錫安,以及在地峽和附近的城邦。 在公元前第六世紀,斯巴達得以解除了阿爾戈斯的武裝,並奪去了她的辛那里亞 (Cynuria),一個與拉塞達埃蒙接壤的地區,而且迫使伊利斯、西錫安、和科林斯成為一個由她自己指揮的,拉塞達埃蒙的軍事同盟的成員。 這是在希臘民族的歷史上第一個這種類型的重要同盟; 並且它使斯巴達贏得了在希臘政治上,特別是在困難和危險時刻的控制權。


1. Amphictyonies是在古希臘時期鄰近城邦和部落之間的一種聯盟,最初成立是保護共同的宗教中心。
2. Spartiates是指斯巴達男性。
3. phiditia,是斯巴达重装步兵的食宿军营。
4. syssitia,是斯巴达男性和年轻人每日聚餐加强社会和政治联系的组织。



羅斯托夫采夫《希臘》
2010年-2011年譯於臨水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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