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伯羅奔尼撒戰爭

      雅典帝國的繼續存在在希臘政治上出現了一個問題。 哪一個更為強烈，是力量的凝集表現在那個帝國里，還是嚮往獨立相反的傾向在每一單獨社區？值得注意的是，雖然雅典為民主制，然而採取了帝國主義的道路，與此同時又支持在所有依賴於雅典的國家中的民主事業。她估計民主派人士，其中大多數屬於工業和貿易階層，將會支持雅典的商業帝國主義，即使傷害了這些單獨社區的政治獨立。 無論如何，雅典這種政策或許是自私的，不過她使得海上安全有利於商船，並允許其盟友分享一些其商業優勢的利益。 大約公元前450年，雅典在其帝國之中實行了強制性的使用其銀幣，度量衡。 在這方面，她的領土變成了一個共同的貿易市場。

      ‘ 自決 ' 和 ‘ 力量平衡 ' ——— 這些曾經是大多數希臘城邦的口號。現在它們由貴族的擁護者 ——— 富裕的土地擁有者和小農來宣揚。 斯巴達在一定程度上同感於這個綱領： 她準備給予其盟友一個更大範圍的自治，甚至在政治事務上，超過雅典意願所能允許的。 因此，她從各方面支持存在於每個希臘社區，甚至雅典的貴族和寡頭的政治派別。 她想方設法就是爲了那個保守政策，即強烈反對雅典帝國主義並贊成斯巴達的憲法，如果不能與其結爲軍事同盟，或許讓盡可能多的希臘國家適應於這個政策。

      然而，面對希臘政治的這些基本問題，斯巴達和雅典的態度的差別並不能解釋為什麼這兩個強權是確定無疑而且必定要以武裝衝突的方式來相會 ——— 一場爭霸，注定要繼續到戰鬥力量徹底的耗盡，並在分離主義傾向完全勝利之中結束。在公元前五世紀前半時期的轉折事件就是這樣，一個海洋的雅典帝國和一個內陸國家的斯巴達同盟的共同存在，分享某種程度的政治獨立是完全可能的； 這似乎對一個疑為無限期的困難是最為合理的方案。

      這種衝突的解釋因而被發現，不僅是由於希臘兩個幾乎不差上下的強權所採取的基本不同的政治觀念，而且也是由於一系列所伴隨的事件使之成熟並加速了武裝衝突。 雅典和與她結為聯盟的國家，包括離島和安納托利亞的城市，其貿易和工業的增長使得西方市場問題，通過公元前500年—450年的戰爭也未曾得到解決，因而更為尖銳。科林斯和麥加拉將不會也不能容忍與雅典在意大利和西西里島的競爭正在增加。 在其與西方貿易中，雅典的成功用這一個事實就可證明 ——— 即從公元前500年，遍及整個意大利，她的陶器趕走了所有其他希臘製造中心的產品。 如果來自雅典的進口貨如此增長，那麼來自意大利和西西里島的出口貨 ——— 穀物、牲畜、和金屬 ——— 不久將獨占性地湧入比雷埃夫斯； 然後，雅典在整個伯羅奔尼撒的北部和西部將具有一種優勢，不僅是商業的，而且也是政治的。 因為那些地區不能維持其所擁有的人口，而絕對地依賴於從西方出口的食物，但是這種貿易將被雅典壟斷了。 斯巴達儘管對西方出口貿易沒有興趣，但也受到這種危險的威脅，並因此傾向於聽取麥加拉、科林斯、和西錫安的抱怨。

      當雅典對有關麥加拉和克基拉 (Corcyra) 的某些問題解決時機成熟而拿定主意的時候，這是雅典和伯羅奔尼撒之間在長期政治和經濟的敵對之中的一個轉折點。 伯里克利受與麥加拉持續摩擦的誘導採取了決定性的步驟，宣布對該城邦的封鎖。 而與此同時，雅典被迫在西方問題上採取了一個明確的界限。 在公元前433年，克基拉，一個富裕的科林斯的殖民地，又是希臘和西方之間的天然橋樑，發現其商業利益是與其母邦的利益齟齬不斷，表示其願意加入雅典的聯盟。 做到這一點就要中止科林斯她阻擋雅典與西方貿易忙碌活動的最後機會，並把這個被克基拉港口所掌握的西方貿易路線的控制權放到了雅典的手裡。 因為一支雅典的艦隊在這些港口進駐將把整個意大利和西西里島的貿易交給了雅典。 她此時在這兩個國家有盟友和朋友，人少卻忠實。 斯巴達必須決定西部水域是否應該放棄給雅典。 讓雅典撤出幾乎是不可能的： 牽制其貿易的擴張是危及其帝國的實際生存。 而最後，雅典是一心想控制哈爾基季基半島，在那裡使她捲入了與波提狄亞 (Potidaea) 一個持久的爭奪。 波提狄亞，雅典的一個盟友又是科林斯的一個殖民地，不情願地捨去了獨立，她最後剩留的權力，並變成了雅典帝國的一員，而不是雅典同盟的一個盟友。

      斯巴達決定了戰爭，儘管她的勝利前景並不十分光明。 這是一場海上控制的爭奪，而首先要求的是一支海軍和金錢； 但她作為一個內陸和農業強權，兩者皆無。 科林斯的艦隊也甚至不能與克基拉的艦隊匹敵。 另一方面，雅典有一支海軍，大量的金錢儲備，控制貿易路線，大量的人員在海軍和陸軍服役，以及相當多的財富由個體公民積聚。 難怪伯里克利堅持戰爭。 然而，斯巴達對其行動若沒有確切的依靠是不會行動的。 她的主要優勢在於其陸軍。 如果雅典決定在保衛其領土上打一場對陣戰，希臘城邦在其戰爭中一般彼此行動起來，斯巴達能夠在陸地上輕鬆地打敗她； 而這樣的戰敗或許自然地導緻雅典同盟的崩潰和同盟者叛變，換言之，在帝國内部導致內戰。 也可能是，斯巴達不相信雅典民主制的力量： 在波希戰爭前夕，她曾經處理干涉過雅典的內政，並曾遇見過城邦自己的支持者。

      在公元前431年，開始了這場幾乎連續不斷的作戰，並拖延了二十八年的戰爭。 修昔底德，一個同時代的人，並且他自己也是這場戰爭一個參與者 ——— 他曾經指揮過一支雅典的部隊 ——— 已經留給我們這一描述，這是在文學藝術上希臘天才最著名的不朽著作之一 ——— 一個時期的基本重大事件在細節和整體二者觀察上的一部傑作。 因而，這場戰爭的過程在其所有的細節上被我們所知。 總體概要如下。 第一個十年是有些單調。 斯巴達計劃是在年復一年的收穫季節入侵阿提卡，以便減少人口使之絕望，並迫使雅典打一場決戰。 斯巴達還努力，儘管沒有多大成功，挑撥離間於雅典帝國的從屬之間。 雅典的策略則是有意迴避在阿提卡的土地上的一場交戰，而由於這個緣故人口被撤進了城市。 與此同時，雅典人採取一切手段抓住西部海上航線，即穿過科林斯海灣的路線並繞過了伯羅奔尼撒。 這並不容易，因為在意大利和西西里島的希臘城邦是敵對的； 其中許多都是多利亞人的殖民地，而且敘拉古，一個純粹的多利亞人的殖民地，比其他地方更為敵視。 此外，對雅典來說，保持全面控制北部和東部的水域是急迫而必須的； 但這又是一件困難而復雜的事情。 為了確保這些目標中的前者，掌握科林斯海灣的進口是不夠的： 必須要有一個沿海基地，如果可能的話，一個以上，就在伯羅奔尼撒自身的沿岸。

      當在公元前430年，這場戰爭剛剛開始之時，雅典遭受到一個沉重的打擊，一場毀滅性的瘟疫在城邦爆發了，而且削弱她就在這個非常的時刻，那時她的全部力量運用或許已經決定了這場戰爭對其有利。 瘟疫也奪走了伯里克利的生命，他的天才已經勾勒出進行這場戰爭的主要路線，並且他把戰爭的所有線索都握在他自己的手裡。 然而，儘管這個災難無可估量，但雅典的力量是如此的巨大以至於事件的進程，一般說來，是有利於她。但是，雙方都沒有能力給予對方一個決定性的打擊。 西部貿易航線保持開放，甚至之後雅典奪取了在伯羅奔尼撒以及附近的兩個地點 ——— 皮洛斯 (Pylus) 和基西拉 (Cythera) ——— 而實際上在皮洛斯抓獲了相當數量的斯巴達部隊。 很明顯，控制這條航線的一端是不夠的，而有一個強大的基地於其兩端則是必不可少的。 事實上，伯羅奔尼撒保持著與意大利和西西里島的聯繫，並不會被迫投降。如果它被雅典阻斷了從意大利和西西里島的食物進口，特別是糧食，那就必須投降。

      不過，斯巴達迫使雅典陸軍打一場決戰的計劃也失敗了。 阿提卡的破壞是無效的，因為雅典艦隊以掠奪伯羅奔尼撒沿岸來報復，並且她控制的黑海航線確保了雅典糧食和魚類食物以及製造原料的供應。 同盟内部的起義被殘酷地鎮壓了。 斯巴達的單獨成功是奪取馬其頓的安菲波利斯 (Amphipolis) 和哈爾基季基； 但這些地方對雅典不是至關重要的。 同時，兩個對手的實力正在開始衰退，而兩國的和平派變得突顯而堅持。 十年戰爭之後，當克利昂 (Cleon)，好戰的和帝國主義派別的首領，在色雷斯被殺，而占主導地位的影響傳給了尼西亞斯 (Nicias)，一個能力貧弱之人又是一個和平之徒，斯巴達和雅典訂立一項和平並甚至為一個聯盟。 這個和平從公元前421年開始，在歷史上被稱之為尼西亞斯和平。

      這種持久的和平是不可能的。 雅典人知道他們的實力，也意識到勝利的機會一般來說仍然是在他們一邊。 然而，雅典帝國的基礎正在動搖，並且他們的同盟受到來自內部逐漸分裂的威脅。 波斯幽靈在東方再次抬起了它的頭，而波斯黃金被發現很容易進入那些用同盟城邦來攻擊雅典的演說家的口袋。 除了完全成功沒有什麼能夠保佑雅典： 一個局部的勝利也好過失敗。 這種觀點被亞西比德 (Alcibiades) 毫不含糊地表達了出來，他是伯里克利的侄子，一個有能力的將軍和靈活的政治家，又是一個美德和罪惡的化身，標誌其帝國時代雅典的特徵。 軍事問題和政治問題對他來說都是清楚的。 在希臘，斯巴達是不易受傷的。 決定性的成功只有完全控制海上才可以達到； 而且，為了這個目的，在意大利和西西里島的希臘人應該被囊括在雅典的同盟之內，這是必須的。 敘拉古是西方的雅典； 但不能指望這個多利安的對手將以其自己的自由抉擇加入這個同盟。 一種做法繼續保留 ——— 就是強迫其加入。這是亞西比德的設計。 如果成功了，將會帶來迅速的和確定的勝利； 而失敗則是未必可能，因為沒人預料到在雅典這邊有如此的一步。

      冒險計劃被規劃並且大規模地進行。 公元前415年，一支龐大的遠征軍突然地被派出向西。 這個戰役計劃被深思熟慮地產生出來，而且所有遠征的線索都在亞西比德的手裡，他是這次遠征的創作者和領導者。 但在這一開始，由雅典人他們自己給予其計劃一個決定性的打擊。 他的政治對手首先以一個輕薄的指控來起訴亞西比德，但爾後阻止了一次調查的當時他仍然在現場； 當他出發之後，他們煽動人們反對他，並以缺席給他判罪。 這是對整個冒險計劃致命的一擊。 他逃到了斯巴達並向斯巴達人透露了他的計劃所有的細節。 尼西亞斯，他的繼任者，既沒有他自己的計劃，也不能勝任制訂出一個。 對於所有這一切，雅典的兵力是如此強大以至於起初奪取敘拉古似乎是可能的。 但是，尼西亞斯行動緩慢並且不斷出錯。 斯巴達有時間在一名勝任的將軍指揮下，把增援力量投入到敘拉古，而他已經從亞西比德那裡得到了有關雅典物力財力以及遠征軍弱點的準確的情報。 這件事情在公元前413年以雅典的陸軍和海軍完全毀滅而結束。

      因此，賭注失去了而且雅典帝國的命運已決定。 雅典的首要財產，她的海軍和她的儲備，在敘拉古已經滅亡； 幾近所有的儲備都已經花在裝備這次遠征軍上； 而取代它們是不可能的。 然而，斯巴達的弱點和貧窮持續了幾近十年多的極度痛苦。 對勝利的斯巴達來說需要一支艦隊，而為了一支艦隊她需要金錢； 但是她和她在希臘的同派支持者已經被這場戰爭毀壞了，不可能提供任何這些必需之物。 意大利和西西里島的希臘人從來不傾向於提供她積極和穩定的支持，而且此時他們正受到來自迦太基一場新的進攻的威脅。 波斯是一個可能獲取資金繼續這場戰爭的來源。 斯巴達沒有猶豫： 她甚至同意把在小亞細亞的希臘人交還給波斯統治。 但是波斯行動緩慢。 在小亞細亞的每一總督都有他自己的一種政策要執行，使得事情需要時間。 斯巴達也拖延這場談判，因為她不能夠一次完全下定決心去出賣希臘的利益。 這個提議是，波斯應派出一個腓尼基中隊協助斯巴達，並且應提供支付斯巴達船舶上水手的費用。

      由於這個拖延，雅典利用了有利的形勢。 西西里島大災難之後，普遍的絕望使得寡頭政治支持者奪取了控制權幾個月，並建立了四百人會議。 但是民主派不久把它們翻轉過來，並採用了他們的口號 ' 打到底 '，而寡頭政治支持者則是急於盡快地中止這場戰爭。 在恢復民主制的過程中，一個領袖的角色由海軍來扮演； 而海軍還堅持亞西比德應給予赦免。 亞西比德流亡曾經與斯巴達爭吵，又逃往到小亞細亞，在那裡，他此時企圖阻止斯巴達和波斯的高官之間的談判。 從流亡到恢復，在雅典愛國主義精神一個新的爆發，而斯巴達猶豫不決，使得亞西比德在接下來的四年裡，獲得相當重要的成功。 在公元前410年，他在庫齊庫斯 (Cyzicus) 海上贏得了一個海軍的大勝利，並開始逐漸地給斯巴達人和波斯人帶來了壓力。 但是，公元前407年在諾丁姆 (Notium) 由於他的一個部屬遭受到了一個不重要的失敗，這把一個口實送給了在雅典的他的敵人，而他們策劃以缺席確保他被判罪。 他逃往了小亞細亞的沿岸，並在那里關注著戰爭的進程。 與此同時，一個充滿活力的總督叫做居魯士，大流士二世的小兒子，使他露面於小亞細亞； 而斯巴達發現了來山得(Lysander)，一個嫻熟、勇敢、並野心勃勃的將領，他的戰爭才能不亞於亞西比德。

      驅逐亞西比德之後，雅典人做了一次更大的努力。 斯巴達人和波斯人首要目標是奪取東北海域，因而剝奪雅典從黑海的食物供應； 他們已經從安納托利亞沿岸和一些愛琴海的主要海島把其驅逐了出去。 一支雅典艦隊此時被派出去保衛赫勒斯滂，並且成功地開始： 在公元前406年，斯巴達人在阿吉紐西 (Arginusae) 被打敗。 但是這場戰斗在一場風暴中進行，而許多雅典的水手被溺斃。 對搶救其落水人而失敗的將軍們在雅典的公民大會上引起了爆炸性的憤怒。 這些將軍被剝奪了他們的指揮權，而他們中那些已經回家的人被判處死刑。 如此輕率的審判使其繼任者失去了信心。 除了其他之外，雅典人把其發生在伊哥斯波塔米 (Aegospotami)，赫勒斯滂入口附近最後而決定性的戰敗歸結這個原因。

      隨著艦隊戰敗，雅典最後的希望破滅了。 她在公元前404年被迫接受了由斯巴達指定的和平條款。 比雷埃夫斯的城牆被夷為平地，而且還包括把比雷埃夫斯防禦工事與雅典的那些相連的城牆； 艦隊被毀滅掉，除了十二艘船舶之外； 並且雅典被強迫加入完全依賴於斯巴達的拉塞達埃蒙德同盟。 不過，她作為一個獨立的國家繼續存在，儘管麥加拉和科林斯堅持要求將其徹底毀滅。 斯巴達甚至執行其寬宏大量的政策，到此時為止，她沒有要求雅典保留由來山得建立並由克里提亞斯 (Critias) 和其他三十人僭主執政的寡頭制政府。 當色拉西布洛斯 (Thrasybulus) 推翻了三十人僭主並恢復了民主制的時候，這場革命也悄悄地被斯巴達接受了。

      希臘政治的基本問題就這樣被解決了，而且一勞永逸地解決了。 因為每一城邦國家地區性的自由和自決已經被買下了，而付出的代價則是一種整合希臘為一個單獨政治實體的嘗試失敗了。誠然，這個嘗試是基於一國的優勢凌駕於所有其他國家之上的。我們將在後面看到，希臘努力以訴諸於聯邦的方式來解決民族統一的問題。 但是到那時為止，一個獨立希臘強權的存在是建立在一個自由城邦國家的聯合的基礎上，則是完全不可能的。



羅斯托夫采夫《希臘》
2010年-2011年譯於臨水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