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懶了好久,最近看見網上一幅軼名的舊照令人十分震撼,促使心裏久藏的思緒又翻騰了起來,想就攝影的主題發點議論。
通常而言,一部作品應該是有主題的,當然主題可能明確,也可能隱晦,但無論如何,無主題的作品是讓人很難理解的。 既然談論主題,那就要牽涉到立意,因爲立意與主題兩者密不可分,因爲立意包含主題。 立意的判斷應有高下之分,新穎平庸之別,這些分別自然會影響主題。 大抵藝術作品基本如此,攝影也難以游離其外,攝影師們常挂在嘴邊的 “ soul ” 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正因爲如此,在大多情況之下,攝影作品主題和立意的差別往往給人的印象會產生迥然不同的效果,有的難以忘懷,有的過目即忘。 某些作品即使在技術上有所欠缺,但其主題深刻,或者立意新穎,也會被人視爲佳作。 上面所說那幅令人震撼的舊照應該就屬這一類:
雖然這幅照片構圖較爲粗糙,技術也略有欠缺,很可能事發突然,無法容得攝影者精心拍攝,也屬情理之中。 但這也是它的精彩之處,毫無任何修飾,原汁原味: 兩槍對峙,千鈞一髮,生死瞬間。 每個觀者見後都會有一種身臨其境之感,撼人心魄,戰爭殺戮之殘酷表露得淋漓盡致,達至無以復加之地步。 同時也讓人自然會關切最後的結局,實在難以忘懷。 記得戰地攝影大師蘿伯特• 卡伯 (Robert Capa ) 曾經說過: “ 如果你的照片拍得不夠好,那是因爲你離得不夠近!” 。 這幅照片之所以極度令人震撼,在我看來,它比卡伯的 《共和國戰士之死》 離得更近,因而纔會有如此的效果。 現有傳言說,卡伯的 《共和國戰士之死》 是擺拍之作,這種空口無凴之言大可不予理睬。
在此提及 《共和國戰士之死》,絕無揚此抑彼之意。 恰恰相反,卡伯與法國的布列松 ( Henri Cartier-Bresson ) 一樣都是世界著名的攝影大師,他們的作品是經典,也是後人學習的範例。 卡伯是一位戰地攝影師,在許多戰場上都留下了他的足跡,他的攝影之作給後人影響是巨大的。 除了 《共和國戰士之死》 名譽世界之外,卡伯的其他許多作品也都是攝影經典,讓人難以忘懷,屢看不厭。 擧個例子,卡伯的 《國家的創傷:共和國的戰士》:
這張照片拍懾於1938年,正值西班牙内戰炙熱之際,照片反映了當時真實的西班牙。 要真正理解這部作品,懂得西班牙内戰的來龍去脈是必須的。 當時的共和國戰士們為了保衛人民選舉出來的,新生的共和國,正在與希特勒全力支持的佛朗哥軍隊浴血奮戰。 他們面對的敵人異常強大,自己卻只能進行孤軍奮戰,因爲當時只有蘇聯給予了少量的援助,而西方所有號稱自由民主的國家都無動於衷,袖手旁觀,甚至吝嗇到不願講一句道義的支持。 畫面中所有的人都是共和國戰士,他們係著紅領巾,舉起自己的右手,正在進行宣誓,眼光中流露出堅定的神色。 所有這一切意味著他們即將走向戰場,慷慨赴死。 在整幅作品之中,濃郁悲壯的氣氛強烈地激發起觀者肅然起敬之情。 如果我們觀看再仔細一點,就會發現那些紅領巾和擧右手宣誓的細節暗示著這些英勇無畏的共和國勇士們,他們都是共產黨員和左派戰士。 有編輯在編輯卡伯的這些作品時以 “西班牙之心” 為標題,應該當之無愧,絕非溢美之詞。
讓我們再看看卡伯的另幅作品 《德軍戰俘》,它同樣堪為經典,讓人見之震驚:
這張照片拍懾於德軍戰俘營。 古往今來,戰俘的命運歷來都是悲慘的。 對待戰俘的殘酷,不但古代的斯巴達、波斯帝國,現代的法西斯以及其他專制政權是如此,就是古代的雅典,現代西方那些號稱自由民主人權的國家實際上也是大巫小巫之差。 卡伯在衆多的戰俘之中選著了這位戰俘,而其他戰俘則作爲背景陪襯,因爲這個戰俘的表情和眼神能夠充分表現攝影師所要表達的主題。 這個戰俘斜躺著地上,臉上的表情異常嚴峻,雙眼緊緊地盯著上方,目光顯然充滿了疑惑和恐懼,不知自己的命運在當下如何被人處置,生死懸於他人一念之間。 這些足以告訴觀者,在戰爭中除了殘酷的殺戮之外,戰俘的命運也是異乎悲慘。 面對這樣的經典之作,觀者的情緒自然會被強烈地感染,並且會不由得浮想聯翩。
不可否認,戰爭中的許多場景都是瞬間發生的,具有不可重復性。 攝影者抓住了機遇,那就容易出成果; 而錯過了機遇,只能留下遺憾。 那麽,在和平的生活之中,對於司空見慣的場景,尤其那些已經被無數人拍濫的場景,是否仍然能夠挖掘出新意,並表現出深刻的主題呢? 我想這要看攝影者的眼光和功力,以及藝術與思想理論的修養水準了。 例如,華盛頓的林肯紀念堂,這是一個非常著名的旅遊景點,可以說是一個被無數人端著各種相機拍濫的地方。 要想在這樣的景點拍出一些與衆不同的新意,那是談何容易; 不僅於此,如果還想表現更深的主題,那麽攝影師的眼光絕對要超乎常人。 有個華人攝影師曾在林肯紀念堂的正面利用晨光拍了張照片,有對年輕男女正好在擁抱接吻也進入了畫面的右側。 公平地說,這張照片的技術和色彩可謂上乘,爲此一幫在美的大陸人捧場叫好,攝影師也洋洋自得,四處張貼,可是那張照片的主題和立意實在令人費解。 讓我們再來看看另外一位攝影師,伊瑞克• 赫德曼的作品,他的作品標題為 《勇敢者》:
《勇敢者》 也是以林肯紀念堂為題材。 不過,他沒有去拍攝林肯紀念堂寬大而威嚴的正面,也沒有在雕像側面作簡單的拍攝,而是選擇了側面,採用肖像手法來構圖,突顯了雕像的手和眼睛的份量,拍出了一幅近似肖像的照片。 在整個畫面中,觀者感受到是: 強而有力的大手,堅定自信的目光。 在觀看這幅作品時,知道者自然知道這是林肯的雕像,當然林肯具有這樣的性格特質; 但是,不知者也同樣能感受到勇敢者一般所具有的特質。 因爲這樣的性格特質不僅在林肯身上體現出來,而且其他的勇敢者同樣也具備。 所以,這幅作品的主題已經不再拘泥於雕像本身了,而是走上了一個更高的層次,具有了一般意義上的主題。 因此,攝影師以 《勇敢者》 作為標題是恰如其分的,也反映出攝影師是在追求一般意義上的主題。
如果說一個攝影師有意識地創作一般意義上的主題的作品,那意味著這個攝師者脫離了攝影匠的範圍,走上了一個新臺階,這樣的作品就絕不會是所謂糖水片。 在這裡,我想再介紹一位攝影師,馬克• 帕加诺( Mark Pagano )的一幅作品:
据說原始的畫面並不是這樣,而是老人和幼孩的面容都呈現在畫面裏。 如果不做大幅的修裁,這樣作品的主題充其量不過是圍繞著老人和幼孩展開而已。 但是,馬克並不滿足於此,因而毅然地做了大幅的裁剪,裁剪之後所呈現出來的就是現在的這一幅。 這一裁剪只剩下了兩只手: 一只幼嫩的小手緊緊抓住一只充滿滄桑皺褶的老手。 經過這樣的裁剪,整個作品發生了質的變化,其主題擺脫了原有意義的拘泥,陡然升華,超然於具體之上,遠非原作所能比擬的。 這部作品妙就妙在於裁剪,一般意義上的主題十分鮮明,令人刮目相看,囬味無窮。
攝影就象寫作、作曲一樣,觸及主題以及立意是自然不過的事兒。 主題有深刻浮淺之分,立意有新穎平庸之別,這種差別不是技術是否精湛所能彌補填平的,而是與攝影者的藝術修養和思想理論水準緊密相連,當然還與攝影者藝術的敏銳程度有關。 現今我們處於一個全民攝影的時代,對於大衆拍照大可不必講究; 但是對於攝影師或者號稱攝影大師的人,人們來深究分析其作品也不能視爲吹毛求疵。 任何作品都有其靈魂,這個靈魂就是主題,而膚淺主題的結果只能使作品變爲平庸; 平庸的攝影作品往往流於糖水片,如再輔之以精湛技術,那更是名實相符了。 在攝影時,對主題深究一點,我想,應該是攝影師認真拍攝的第一要務。 我欣賞教科書裏有個說法,大多數攝影師只知道主題,卻不知道一般意義上的主題。 這樣的説法是很有道理的,反映了現實的狀況,也是一種很客氣的表達。
2013年11月寫於臨水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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