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人不喜歡趕時髦,對生活是這樣,對時政也如此。 自薄案發生以來,儘管十分吃驚,但我從未與外人談論過一句。 這並不意味著我沒有想法,無話可説; 而是既然這齣戯開場了,那就看看 “ 肉食者 ” 如何表演,如何收場。 倘若演得好,我會為之鼓掌; 如果收得妙,我也為之喝彩。 坦率地說,對於薄熙來這個人,我既不是他的支持者,也不是他的反對派。 對於薄熙來的面目,我既不信他是毛澤東的繼承者,更不信他是真正的共產主義者。 對於薄案的罪狀,我既不信證據確鑿無誤,也不信他是清白無辜。 總之,以我之見,薄熙來是依靠父蔭走上了中國政治舞臺,也加之自身各種努力,才有了今天這個地位; 同時,他又是個喜好風頭,標新立異,利用一切可用手段來實現自己政治抱負的政治人物。
記得薄熙來出事的那天晚餐之後,太座在廚房突然問我: 你不是認識薄熙來嗎? 我回答也簡單: 不過一面之交而已。 確實是一面之交,但他給我的印象不佳。 那年我去北京,有位黃姓老兄考上了社科院的研究生,硬拉我參加他們一場社交活動。 在場趕時髦的男女翩翩起舞,我笨胳膊苯腿兒呆站在一旁看熱鬧。 有一哥們兒長得挺帥,舞興正濃,嘴裏叼著兩支香煙,有點得意忘形。 我好奇地問了聲,這人是誰呀? 老兄告我,他的同學,薄熙來,薄一波的兒子。 這就是薄熙來給我的第一印象。 相聚交談之時,我和他僅禮貌性地攀談了幾句。 在我的記憶裏,他對自己能從北大跳進新聞所甚爲得意,還鼓動我也來社科院。 我客氣地答道,社科院是藏龍臥虎之地,人中之傑,我只能望洋興嘆。 他聼後嘿嘿得意一笑。 實際上,社科院首批研究生的水平,知情者都心知肚明,外語考試只得十幾分大有人在; 當時以各種藉口 “照顧 ”、“ 落實政策 ” 都是心照不宣。 所以,我當時就說,中國只有一個薄一波。
太座問我怎麽看薄熙來? 僅凴一面之交,難以確切回答,但我確信他不是個真正的共產主義者。 現今整個中共已經癌變,薄熙來為其中重要一員,不可能置身其外。 不少人讚美他是潔白無瑕,出污泥而不染,受誣陷而蒙不白之冤。 果真如此,那官方所羅列的全部罪狀應屬子虛烏有,欺騙世界,但要編織如此的彌天大謊,我想,今天中共高層中誰都不敢擔這個肩膀,冒這樣的天下之大不韙。 老實說,不曾有過官場的經歷,就不會真懂官場的詭詐險惡; 從未涉入過京城的政治圈子,就很難辨別北京的池潭深淺。 現在,海内外百分之九十評論者都是這批料子,要這些人談出個真知灼見,那是過於苛求。 薄熙來當選為政治局委員,卻從商務部長的位置外放到重慶任書記,想必非他所願,應是幾番政治妥協的結果,無奈之擧。 他在重慶所做的唱紅打黑以及其他,明眼人一看便知,不過是一種政治手法,以此另辟蹊徑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就象魯迅所說的 “ 敲門磚 ” 而已。
自鄧小平以降,對待毛澤東及其思想和方法,中共的詭詐就是放其入闔龕以維繫自身的政治合法性,但實踐上決然抛棄其實質與核心,不許繼承延續,否則,現今的中共將被自我否定。 正是這樣,他在重慶所為觸犯了三十五年來中共政治之大忌,當然引起高層以及京城圈子裏非常嚴重的猜忌。 儘管大家都知道他好出風頭,標新立異,但也説不定,他就是將計就計,籠絡人心,撩撥民意,促成燎原之勢,然後人借火勢,軍民聯手,趁換屆之際躋身於最高層或迫其改組。 熟諳中共黨史之人對此應該不會陌生,更不會視之為天方夜譚。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一旦成爲政治對手們的共識,警惕防範以及置政敵於死地必然會接踵而來。 因而在政治實力嚴重失衡和條件不成熟的情況之下,如此大張旗鼓雖然能夠籠絡部分人心,卻過早地暴露了戰略企圖,實乃兵家大忌,得不償失。 所以,“ 人爲刀俎,我爲魚肉 ” 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剩餘的懸念僅為被人如何宰割而已。
許多左右派人物一致認爲薄熙來是真正的共產黨員,共產主義者,其根據大致來自於他所鼓動的唱紅打黑,剷富濟貧。 對這種認定,前者為之歡欣鼓舞,後者為之跺腳痛駡。 然而,我對此付之一笑,對薄的手法也無興趣深究,卻對他的有件事兒百思不解。 一般而言,一個人儘管在外戴假面具,說假話,辦違心事兒; 但是在家庭内,真實面目和精神狀態往往會顯露無遺。 衆所周知,他和穀開來所生的兒子從小不在國内接受教育,而被挖空心思地送進了英國的伊頓公學。 實際上,這所學校不是一所普通的學校,而是所歷史悠久,極爲典型的資產階級貴族學校,但所受的教育不過是中小學基礎課程而已。 不僅於此,他兒子回國後上電視,做講演,以此為燿,四處吹噓顯擺,招搖過市,當然不少官方媒體和大學也對他極盡吹捧之能事。 曾聼有人辯護說,這些事兒都是其妻穀開來所為。 言下之意就是,他家兒子被送往英國貴族學校,僅是穀開來一人的決定,兒子囬國後四處吹噓,招搖顯擺,也出自於穀開來一人之意,這些與薄熙來無關,似乎他從頭至尾毫不知情。 倘若看一遍三月開人大時,薄熙來在重慶代表團會場回答媒體提問的那段電視,那麽一切都昭然若揭了,也結結實實地給了辯護者一記耳光。 俗話説 “ 一斑窺全豹 ”,這 “ 一斑 ” 之所以清晰無誤,就來自於薄的自供之言,這對認識他的真實面貌應該是一個很好的注腳。 由此而來,我當然知道薄熙來是個現今的共產黨員,就是不知道如何理解 “ 真正的 ” 這幾個字。 若當作説笑,倒也無妨。
官方公佈薄案的那天,讓我吃驚的倒不是穀開來涉嫌謀殺,薄熙來包庇嫌犯; 而是人們不太深究的兩點: 一、穀開來與英國人尼爾•伍德之間的關係,不僅如此的密切,而且如此的長久; 二、穀開來,一個政治局委員的夫人,竟然獨自長期滯留國外。 首先,英國人尼爾•伍德早已被懷疑為英國間諜,這説明此人已經引起了國安機関的注意。 可即使如此,他仍然能與薄熙來一家打得火熱,薄熙來是省部級高官,以後為政治局委員,這就不得不讓人深思再三,提出許多個爲什麽。 應該說,中國的國安警衛是非常嚴密和有效的,尤其對高官們 ( 或叫高級幹部 )。 既然伍德已被懷疑,就一定會被監控,怎麽還會讓他與薄熙來一家保持如此密切的關係? 既然發現了他與薄熙來一家這麽熱絡的關係,爲什麽不逐級上報到中央最高層? 如果已經上報了,並且層峰也知曉,爲什麽仍不作爲,聽之任之,也不向薄發個警告,不做任何組織處置? 薄熙來難道不知道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記得八十年代曾有過一件真事兒,一位姓焦的著名演員曾與美國縂領館的文化領事關係密切,而公安機關懷疑該領事是中情局的人,因而他被列爲監控的對象,不允許其出國。 當年對一個有所牽涉的演員都會如此,難道現在真是徹底翻覆,甚至連政治局委員及其夫人與英國間諜嫌疑人之間的關係卻充耳不聞,視而不見? 這着實令我目瞪口呆。
其次,在中國,省部級以上官員的出國一直受到嚴格審批,配偶同行或單獨出國的審批也相當嚴格,既是當年出訪社會主義的國家也不例外。 其原因大致在於,一是考慮政治影響,二是涉及國家機密。 實際上,即使在美國,政府高級官員及其配偶出國也是受到 “保護 ” 的,其理由也相當類似。 若有某高官的夫人滯留國外,甚至滯留於非友邦之國長期不歸,其結果不是被政敵當作攻訐的對象,就是被媒體炒成爆料的新聞。 穀開來是薄熙來的夫人,竟然更改了名字,長期滯留西方國家。 在這裡至少應該得到薄熙來的默許,否則很難成行。 那麽隨後,穀開來在國外的所作所爲,國安機関會懵懂不知? 中央高層也對此毫不知情? 除非這個政權已經停止運作了,否則,我是絕然不信的。 在過去,一個官員與外國稍有聯係,很容易被懷疑,並戴上裏通外國的帽子,往往會遭到從重處理。 隨便擧例,一九五八年粟裕被彭德懷戴上了裏通外國,告洋狀的帽子,結果是被撤銷了總參謀長職務,鄧小平還告訴他今後留在軍科院,不要再下部隊; 一九六二年在七千人大會上,劉少奇解釋彭德懷之所以不能平反是因爲他裏通外國,之後的結果是衆所周知的。 甚至在三十年前,穀開來的這種事情都是難以想象的。 之所以出現如此怪象,大概只有兩种解釋,一是高層内部已經爛透了,此類事情司空見慣,因而無人追究; 二是爲了高層政治的需要,因而欲擒故縱或者秋後算賬。
在中國,凡牽扯到政治局委員頭上的事件,其實質一定是政治鬥爭,這是中國政治的一個基本常識。 在過去,毛澤東從不諱言政治鬥爭,並頗有氣魄地冠之以 “ 路綫鬥爭 ”。 他一直堅持他所說的 “ 陽謀 ”,很鄙視玩弄陰謀,在政治決鬥上坦蕩磊落,還曾嘲笑林彪不如彭德懷,因爲彭敢向他下戰書。 之後,玩弄權謀的老手鄧小平連續把一個主席和兩位總書記先後拉下馬,也坦然承認是政治鬥爭。 可是,自江三代表以來,中南海歷屆都是猥瑣之徒當政,既無堂堂的政治胸襟,也無應有的政治道德,對於政治鬥爭盡玩弄些市井無賴,雞鳴狗盜之伎倆,卻恬不知恥大肆吹噓。 從江澤民與陳希同的對決,陳良宇挑戰溫家寳、胡錦濤,到現在的薄熙來案都有這樣的特點,三人都是政治局委員,都是以貪污腐敗和生活腐化來治罪,從而搬掉了政治上的絆腳石,降低了自己的政治風險。 問題是,這些人腐敗腐化被證明是經年已久,可爲何早先不問不查,裝聾作啞,卻在政治對決之時羅列罪狀,以此嚴懲。 即使他們腐敗腐化罪有應得,但也難以掩蓋政治鬥爭的實質。 既使當政寡頭們個個清白無瑕,無可挑剔,難道不負有疏於失察之責,放任自流之過,可從未見過有人爲此承擔責任。 在三月人大閉幕的中外記者會上,“ 影帝 ” 溫家寳迫不及待地以文革來暗示薄案,他這種暗示實乃信口雌黃,但多少也承認了薄案始因就是重慶的唱紅打黑,政治鬥爭實質一目了然。 可是,習近平上臺伊始,仍沿用舊有伎倆來了結此案,實屬下策,一着臭棋。 俗話説,黃鼠狼下崽,一代不如一代,此言不假。 一場堂堂的政治博弈卻藉助於旁門左道而取勝,絕非君子之所為,勝亦無光無彩。
對這場薄案的審判結局,我曾有過這麽一個想象,即審判長最終宣判: 由於原告的公訴人所提供的證言證詞,以及證據均不足以讓本庭確信被告有罪,並且原告的證言證詞以及證據的合法性還有待於確認,故而本庭不能採納。 因此本庭決定,原告所提訴訟不能成立,證言證詞以及證據退回原告公訴人,被告無罪,當庭釋放,本案審判到此結束。 隨即,薄熙來聼後咧嘴大笑,與其律師來個狗熊式的擁抱,熱烈握手,彈冠想慶。 然後,他迅速恢復了以往目空一切的德行,昂頭傲慢地走出了法院,與在外久候的各種新聞媒體見面,侃侃而談,風頭無二。
如果真出現這樣的一幕,那一定是石破天驚,轟動世界的大新聞。 如果真出現這樣的一幕,那也説明中國真正的司法獨立開始了,長久以往淪爲政治婢女和工具的地位開始動搖了。 從此,司法不再被政治博弈的一方拿來當槍使,政治審判在中國畫上了休止符。 這大概是我由薄案而產生唯一的想象和願望。 當然,如今現實已經證明,這不過是我的一種戲劇性的幻想,一場白日夢而已。
2013年11月寫於臨水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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