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網路上得知消息,朱援朝去世了。 在我的記憶裏,這好象是他第二次的去世。 記得84年的夏天,鄧小平一怒之下讓公安部長劉復之搞了個全國性的嚴打,起因據説是唐山的流氓菜刀隊擋了他的座駕,一時之間,全國上下抓了成千上萬個流氓刑事犯。 也正在那時,社會上瘋傳朱援朝在天津以強奸婦女流氓罪被槍斃了,我當時聼後一愣,大腦立刻出現個問號“ 怎麽可能呢? ”。可人家說的那些細節真是有鼻子有眼的,什麽康克清開家庭會訓斥子孫,什麽老太太毅然決然在判決書上簽字以示大義滅親云云,就象親眼目睹似的。 儘管一時人云亦云,信誓旦旦,我從感覺上就是不太相信這是真的,無奈那時出國準備忙得昏天黑地,無暇進一步去打探。 出國以後,曾看到海外中文媒體也傳播如此一說,但一直又未見朱家任何人出面澄清; 我曾私下企圖説服自己,人也是會變的,此一時彼一時也。 不久前,在網路電視上看見訪談朱琦夫人趙力平的節目,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場不白之冤。 看來在中國這個地方,不僅槍能殺人,筆能殺人,而且嘴也能殺人啊,眾口一詞往往就可以毀掉一個人的清白,甚至送掉一個人的性命。 大概,中國人的 “ 人言可畏 ” 就是由此而來。
我結識朱援朝那是四十年前的事兒。 73年我們轉場到安徽肥東機場,深秋的一天下午,我去中隊部時看見新兵劉震海帶著一個人迎面走來。 這人中等身材,頭戴綠軍帽,穿著深藏青中山裝,敞著領口,腳上一雙黑燈芯毧鬆緊懶鞋。 劉震海笑嘻嘻向我打招呼,我有一句沒一句地回應他,最後對我說讓我有空去他們宿舍坐坐,給我介紹一下他這位老鄉。 我聼後心裏不太舒服,一個新兵蛋子對老兵這麽説話,老三老四的口氣。 確實,劉震海這人和其他新兵還不太一樣,天津人,入伍之前曾在天津105厰當過幾年工人,有點社會經歷。 想想也就別計較了,離開中隊部後,我就徑直奔了劉震海的宿舍,探究一下來了哪路尊神。 進門落座之後,劉震海給我介紹他的這位老鄉是朱德的孫子,朱援朝。 我先是一愣,心生疑團,試探地問了幾個問題之後開始消解。 在交談之中,得知他是朱琦的兒子,從小住在爺爺奶奶家,由二老撫養,長大後去了天津和父母團聚,文革時期被分配到105厰當了工人。 在厰裏結識了同事劉震海,就這樣他們成了朋友。 交談之中,劉震海還鄭重其事地介紹道,朱援朝,人家現在不是工人了,而是安徽大學的一名工農兵大學生。一聼大學生,我有點興奮了,因爲那時我是瘋想讀書,無奈人處於基層,看大學猶如擡頭望月一般,所以,有人能進大學讀書自然會高看人家一眼。 隨即,我問朱援朝是什麽專業,他簡單地回答我,中文。 哇,中文,對我當時這個文學青年來説,這可是個夢寐以求的專業,真是令人羡慕不已。
由於初次見面,我們的話題自然會聚焦在祖輩和父輩身上,我說家父曾受到過你爺爺的接見,因爲他那時向你爺爺告過狀。 這是樁舊事兒,我所知道的也僅來自於父母與戰友們敍舊中的一些流露。 那是在八路軍344旅的時候,家父剛從旅部調到下面工作,正好遇上團黨委討論如何處理一個班長,戰鬥英雄開小差的事情。 黨委大多數人認爲這個班長只是個認識教育問題,因而決定給予其記過處分。 沒料到會後當天半夜,時任政委的康志強竟然命令警衛班把他拉出去給斃了。 第二天,團的幾個領導知道後都很震驚,但人已經死了,也無可奈何。 家父是個認死理的人,事後報告了旅部。 之後,旅部舉行各部隊籃球賽,家父為籃球隊長,帶隊參加比賽。 正好朱老總來旅部視察,也愛好籃球,恰巧和家父的籃球隊一起打球,在休息時,家父又向老總反映了康志強槍斃班長一事。 不久,旅召開了黨代表大會,朱老總出席大會並進行演講。 在講話激動時,他憤怒地命令康志強站起來亮相,指著鼻子訓斥他,政委怎麽能罔顧黨委決議,任意殺人,而且還是個戰鬥英雄,同時還批評旅政委黃克誠處理得太輕了。 結果在衆目睽睽之下,他把康志強團政委的職務給撤了。 從那時起,康志強對家父有了那麽一點疙瘩,這是後話了。 初次結識通常都是海闊天空的神聊,我大多是過後即忘,這次有點不同,在家信中提及了這次結識,原本想或許有助於父母擺脫困境。 可是家父卻囘了我一封不近人情的信,狠潑了一盆冷水,叫我管好自己即可,少操心不屬於自己的事情,也不要拿他的歷史與他人胡吹海聊。得,算我多管閒事。
第二次見朱援朝是在第二年的春夏之際,我們從海口機場回來之後。 見面時,他告訴我去年囘北京時與爺爺聊起過此事,老人隱約還記得這檔子舊事兒,回應了一句,好象確有其事。 因而,這次見面我們親熱多了,臨別時,朱援朝還對我說,如果有什麽困難,盡可去安徽大學找他。 我猜想 “ 9.13 ” 之後,他爺爺的境遇比以前好多了,毛澤東曾與老總見面握手時連說了兩聲,“ 紅司令,紅司令 ”。 此時想起家父那封回信,我也只好多謝他的美意,就此住口了。 不久,我們又去了奔牛機場,劉震海被調到別的中隊去了。 一次在路上遇見了劉震海,他告我朱援朝已經離開了安徽大學,不過沒畢業,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我問他是否囘了天津105厰? 劉震海認爲應該不會,他說其實厰裏領導讓他上大學就是送神。 聼後,我對其他沒特別的感覺,只是為他沒畢業離校而惋惜,再熬個一年半載也就畢業了,何苦如此匆忙離去呢,當然我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委苦衷。 再以後,我也解甲歸田了,與朱援朝徹底失去了聯係,直到那年社會上瘋傳他在天津因流氓罪被槍斃了,才知道他又囘了天津,現在網上說他生前一直在安徽工作,我對此有些糊塗。 當然,我對那個謠傳自始就存疑,因爲我比較相信自己的感覺,他根本就不是那種人。 實際上,八十年代幾宗案例之所以爆炒全國都具有明顯的選擇性,政治性,不僅如此,案情本身也有隱揚誇大,彼罪嫁此之嫌,例如杭州的二熊案、上海的胡小陽案,其中的蛛絲馬跡斑斑可尋。
無論如何, 我和朱援朝曾經也算朋友一場,雖説相交不深,可惜只是時間太短。 他給我的印象是一個真誠之人,還帶點哥們義氣; 講話直爽,有時似乎缺點心眼。 據説他一生未從過政,後來在安徽潛心於藝術,以我看來,這或許是個正確的選擇。 現今他只有62嵗,正值壯年之際,怎麽又如此匆忙地離開了大家,而且是永遠的 。。。, 實在令我震驚。 這麽多年了,他讓我震驚過兩次,這一次震驚的程度遠超過當年聽到那些眾口一詞的謠傳; 但這一次我不再相信自己的感覺了,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一生至今有過兩個名叫援朝的朋友,都是因為腦疾而先後悄然離去,令人遺憾的是我都沒有機會見上他們最後一面。 爲了聊補心中的缺憾,寫下這些文字來遙祭那些駕鶴遠去的朋友。
朋友啊,聽説那裏很冷,一路可要走好; 別太傷感了,你只是先走一步,我們還是會見面的。。。
2013年6月寫於臨水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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