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陆电影和电视剧的编剧没有历史常识的人太多,很多人不知道“五好战士” 是文革时期部队战士评比和得奖的称号。我想,一九七一年之前入伍的对此都不会感到陌生,因为那是我们这一代人一段历史的脚印。
在那个年代当过兵的人都知道“五好战士”,“五好战士”的荣誉和份量对战士来说可不是闹着玩的,三等功都不及它。每年两次评比,初评和总评,“五好战士” 的评比真热闹,有玩命儿勤奋的,有和别人套近乎拉关系的,有向领导谈心拍马屁的,等等。连队头头也头痛呵,名额有限,既要搞平衡,又要照顾自己喜欢的人,还得保密人选,泄露出去惹来麻烦,可不好收拾。经过群众评议,党支部讨论决定,名单一放榜公布,你看,有人笑了,有人哭了,有人骂了,有人躺倒不干了,甚至有人开枪自尽了。笑的人不用问,自然是榜上有名,在家乡露脸了,尤其在农村,那是敲锣打鼓把大红喜报送进家门。开枪自杀的人是极个别,我只听过全军通报,没见过真事。麻烦的是中间三种人,连队头头要一个个去做耐心的思想工作。耳根子软的好言相劝就行了,躺倒不干的天天送病号饭,软硬不吃的只好上报团里给个三等功安抚情绪。我那时是我们整个飞行团里年纪最小的,没那么政治敏感,评上评不上不当回事儿,看别人的热闹就象看戏。可是由于一个偶然事情,我也被莫名其妙地卷进了,演了出滑稽戏。
七一年春天一个星期六,我和我们机组的小吴一起去常州105医院看病。为了赶早班长途汽车,加上到长途汽车站要走好几里路,我们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没吃早饭就匆匆上路。到了常州,再转车去医院,一进医院看病的人那个多呀,我们的挂号很后面只好坐着等,医院里都是穿绿皮的(陆军),只有我们俩是穿灰皮的(海军)。等到下午,幸亏我们的灰皮扎眼,一个小护士以照顾友军为由让我们先看了,否则我们可能要等到第二天。看完病,拿完药,我们又匆匆赶回常州长途汽车站等车,那已是旁晚时分了。回到中队天早黑了,一天饥饿,狼吞虎咽吃晚饭,从伙房出来时熄灯号响了。我躺在上铺,尽管很累,但心里总觉有件事情没做,也就没睡着,… 忽然想起来了,没有做天天读,因为上次我耽误了天天读被克过。我转身对下铺的小吴说我们还没做天天读,这时这家伙已经睡着了,听我一说醒了,问我怎么办?我说补上呗!这样,他拿了本语录,我拿了本毛选四卷合订本,我们俩一起来到中队活动室,低头对着摊开书,眼睛就慢慢地合了起来 ,太累了 … 。坐在那里大约个把小时,然后,我们就回宿舍睡觉去了。
第二天晚上,中队进行晚点名,快结束时,刘副指导员接过中队长的话茬说,昨天我们中队发生了件很感人事情,就是有两位同志白天外出,晚上回来,星期六晚上人家娱乐,他们不娱乐,人家睡觉了,他们没睡觉,他们在干什么?我在查铺时看见,他们尽管很累了,仍在活动室里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补上白天耽误了的天天读。同志们,这说明他们有很高的政治觉悟啊!… 这两位同志是谁呢?就是核潜艇和吴XX … 。他这通夸奖让我都傻眼了,我记得昨晚我没见到刘副指导员呵,再看看小吴,他向我摇摇头,意思是他也没见过。结束后,其他人朝我们笑笑,说你们俩小子露脸儿了。当时我没觉得特别,不就是个表扬嘛。过了两星期,我遇上了82号机组的机械师董胖子,他那小眼儿朝我眨巴眨巴,笑嘻嘻小声对我说,年轻人,你好事来了。我一怔忙问,啥好事?他说你们俩事被作为政治思想好的典型事例写在中队“四好连队”的总结报告里了,报告要上报团里和师里的。我确实不懂这里的奥妙,又问,哪又怎么样?董胖子看看我说傻小子,你那个“五好战士”没跑了,你想你们的事儿都成了典型事例,“五好战士”还有跑吗!果不其然,之后的事情被董胖子的话应验了。在初评时,中队向上面要了两个额外的“五好战士”名额按在我和小吴的头上。这会儿我信了,得个“五好战士”不难嘛。其他人见着我就说我们走运了,我洋洋得意地回答“怎么样!这叫有富之人不在忙”。杜中队长还鼓励我说,你只要保持这样,年底总评没问题。
没几个月,林彪的飞机摔掉了,“四好连队”和“五好战士”活动也被停止了。年底总结时上面来个通知,被评为“五好战士”的一律转为嘉奖。嘉奖比三等功差一挡,原来“五好战士”比三等功可高。这下子,把原来得了“五好战士”的人气得要死,而把原来拿了三等功的人可乐坏了。这时小吴来问我,我们算怎么会事儿?我答不上来,就去找刘副指导员问我们的“五好战士”怎么算?算嘉奖还算三等功?他回答得很干脆,你们什么都不算,只有总评时评到的“五好战士”才算。我问照你的话我们不是白评上了吗?你也不是白忙活了吗?刘副指导员笑笑说,你以为你能转个三等功呀?那叫“做梦娶媳妇 —— 想好事”。我恍然大悟,末了,我们什么都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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