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不曾做過的夢。 在夢裡,一個陌生的聲音對我說,到家了。 我抬頭一看,眼前是一片漆黑,沒有丁點光亮。這是我的家嗎?我頓起疑惑,不禁張口問道: “ 家? ”
“ 對!到家了。” 那個聲音斬釘截鐵。
“ 哪裡? ”
“ 這裡! ”
隨著那聲音飄遠,我環顧四周,周圍是一片寂靜和黑暗,此時此刻,人好像被釘在一處,不得半點動彈,欲喊無聲,欲動無力,除了意識到自己之外,不聞一絲之音,不知何物存在。我四肢不斷地掙扎。 。 。 ,終於醒了。
此時,仍是午夜時分,窗外還在下著淅淅瀝瀝冬天的雨。 我靜靜地倚靠在床頭,在黑暗之中望著天花板,回想起十幾年前在迪斯尼的星際航行館乘坐飛船的一幕。 當時的情景與剛才的夢境有些相似之處,我們坐上飛船,一下就衝上了 “ 太空 ”, “ 太空 ” 也是滿眼漆黑,人被鎖在座位上,回頭張望,不見寸外任何景物,唯一不同的感覺就是強烈的起伏顛簸。 當時,我突然有過一瞬間古怪的 “ 回家 ” 感覺。當然,那是在 “ 太空 ”,而剛才夢境似乎在深淵。 無論如何,兩者都有著相似的環境,而且出乎常理之外,都與這個 “ 家 ” 字相聯。
腦海裡迴響著那個 “ 家 ” 的 聲音。 。 。
家,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這是多麼親切、多麼溫暖,多麼嚮往。
記得童年在幼兒園的時候,每到星期六的下午,我們這些小朋友都是興高采烈,嘻嘻哈哈,不時地跑到大門口去張望,盼望能看見交通車的車影,因為我們可以回家了。 可是,到了星期一的早晨,我們每個人在等車的時候都沒精打采,有的唧唧崴崴,有的哭哭啼啼; 當遠遠地看到交通車開來,頃刻之間開始了一場嚎啕之聲的大合唱,甚至有些小朋友賴在路邊不肯上車,最後還是被老師連拉帶抱地拖上了車,因為我們離開了家。
中學時代,家,我們這些半大不小的 teenager 對它是既討厭又依賴。 討厭的是它束縛管教我們,使人常常咬牙切齒,發恨不已; 依賴的是它給我們衣食居所,讓人無奈依附,唉聲嘆氣。 每當看到比我們大的孩子離家工作,眼裡流露羨慕的神色,心裡盼望自己也有這麼一天,可以離開家,自由囉。 大人知道後,訓斥道: 翅膀長硬,想飛了? 我就小聲犟嘴: 不為了飛,要翅膀幹什麼!
儘管少年嘴硬,一旦離開了家,家還是會時時地縈繞心頭,尤其是在生病臥床時刻,更是食不甘味,思家情切。 不僅如此,“ 家 ” 這個字,在生活中也會常常自然地引申出去。 一天午後在機場的停機坪上,機械師對我說: 我們收拾收拾工具,回家!回家? 我聽後一愣,我的家不在這裡呀。 腦筋一轉,反應過來了,噢,這個家就是指我們的宿舍。 “ 家 ”,之前,我只理解為與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居所; 可此時,它又添了新的含義,對我們這些戎裝在身之人來說,權且把宿舍當作家吧。
卿我二人築巢建窩,亦稱之為家,從那時起,家,這個概念有了新的區分。 如果不與老人們同住一個屋簷之下,每當談起 “ 家 ” 時,往往首先要弄明白所指誰的家,是自己的家,還是指父母的家。 這種劃分也屬自然而成,但以前不曾經歷過,總覺得兒時和少時所固有的印象破碎了,心裡升起一種莫名略帶惆惋的新鮮感。 不僅我這麼認為,就是在父母嘴裡也很自然地流露出: 你家如何如何,你家怎樣怎樣。 。 。 在約定俗成之中,新的註釋注進了家這個概念之中。
有家就有地址,兒時,意識中的那個地址是和家同一的,而且似乎覺得永遠不變。 可是沒多久,父母工作變動了,要搬家了。 從此,在童年的心靈上烙下了一個烙印,家並不是固定於一地,因而懂得了 “ 搬家 ” 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起初,跟隨父母搬家,離開了諗熟的環境,告別了同學玩伴,總有點那麼戀戀不捨,那麼悵然難適。 可是久而久之,隨著搬家次數增多,也就自然適應了。 從大城市到首都,又從首都到窮鄉僻壤,再回到大城市。 我也說不清我的家應該屬於何處,反正只知道父母所居之地就是我的家。 再後,自己有了家,也有了似同非同的遷徙,最終,跨洋過海,在大洋彼岸重複著曾經的經歷。 。 。 記得過去曾有過一幅字樸意深的對聯,“ 年年難過年年過,處處無家處處家 ”。 這原是寫窮苦流浪者的,其意甚可玩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不就是在世人們的真實寫照嗎?
回眸風雨滄桑,身體家之演化,咀嚼家之涵義,總覺得沒有一個是真正的家。 那麼,真正的家應該是什麼樣的呢? 在我的想像之中,真正的家應該是無嗅無色,無寒無暑,靜謐安詳,永恆不變,一旦回到了這個家,紛擾盡逝,疲憊悄然,纖塵永隔,心靈歸港,卸妝返真。 而至今所有的經歷告訴我,那些所謂的家,無論是父母的家,還是自己的家,都只不過是在人生旅途上一個個歇腳的驛站,少則片刻幾時,多則日月年歲,然後起身繼續前行。 前行? 往哪去? 別問方向,只有一個方向,徑直走就是了。 無論是否有清晰意識,或者是否願意正視,實際上你我都走在回家的路上,雖然腳步快慢不一,但道路同一,方向一致。 家,就在前面,就在路的盡頭,那才是真正的家。 。 。
2011年2月,寫於臨水閣
潜兄,我来读你留言中提到的这篇。文章前黑色的图标看了让人揪心,读文章前不免停几秒,想一下你会怎样解读“家”,已经有了几分预感。
回覆刪除这篇文章看了几遍,文字是好文字,深刻、隽永,但情绪的确不可取,反复地读,心情会变得灰暗,感到自己真的走在你指的那条路上了,这恐怕就是文字的力量。
好在你现在走出来了,才有了那些色彩纷呈的摄影作品。
我也有过在迪斯尼作航天飞机的经历。对于这种飞行游戏(速度和高度)我大多是恐惧的,那次是儿子先试了一次,确定我可以,我才勉强去坐了。起初几分钟的惊魂未定之后,我开始欣赏周围的繁星璀璨了,尽管在黑暗和颠簸中我也有过希望游戏快点结束的想法,但更多地是enjoy,觉得模拟太空的景色是另一样的美好。
人们对游戏的感受虽说是下意识的,我想恐怕也是反映点儿什么的。
我写东西尽量回避消极的一面,总愿意从中挖掘点儿正面或者说起码比较中性的东西。我的体会是,人消极的时候如果一味地往自己情绪里走,不利于事情往好的方向转化。如果写作只是为了抒发当时的情绪,又另当别论了。
说来也巧,去年的三月,我也一度因为安大略省设立了家庭日,心有所感,想写一篇关于家的文章,但几次开始,都没能继续。这是个最熟悉,又最难琢磨透的话题。home sweet home,是大多数人对家的解析,我想它只是家的一方面含义。但你说无尽的黑暗和人生的终极就是我们的家,我也不想苟同,或者说是不愿意苟同。
很深的话题,几句话很难说得清。
又去读了《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很喜欢文章的调子。再回头读这篇,就觉得不像我第一遍读的感觉了,理解这个结尾或许就是你在那个特定阶段的心境所致,我或许不该太认真地去计较这个结尾。
回覆刪除葉子,
回覆刪除看來你是沒有讀過莊子了,讀點莊子對這個問題會有所新的思考。此文最後一段既是我當時的心境所致,也是一貫的想法,只是以前沒成文字而已。家,這個概念就看你如何詮釋了,如果從歷史的長河來看,我們現在的家就像一個個旅途的驛站或旅店,也就那麽幾十年,只是我們不願面對罷了。
在這幾十年裏,我見過不少當年堂堂的男子漢,血與火都走過來了,可是一到晚年就有些畏死,面對生死最坦然者應屬我的母親,從事醫務一輩子,到老卻說一句話,醫生是治病不救命,該死就死吧,無所謂。一個女性能如此,並立遺囑她的遺體送醫學院做教學之用,真是讓人掉眼鏡的事。
我說這話不是想改變誰的思想,只是談談自己的看法而已。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經歷,對生活和生命自然有著不同的理解,不足爲奇,對吧。
潜兄,谢谢你的解释。
刪除我没有读过庄子的全篇,知道一些片断,我会去补课的。
生死的话题是迟早都要面对的,能有一个相对豁达的生死观,今后的路就会好走些,否则就太挣扎了。
我觉得自己年轻时很怕死的,那时问父亲,如果让国民党抓住了,招不招? 父亲说不招,我说我招,姐姐说我也招。现在再想到生死,反倒比过去坦然些。
你的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性。
潜兄,我已经开始在读庄子了,今天读了第一篇,逍遥游,哪天写个读书心得,还请指教。
刪除葉子,
刪除我就這麽一說,別當真的,別耽誤你的正事。實際上,有的事情,生活就可以告訴我們了,經歷多了,也就自然會有不同的感受和領悟。在這個意義上,生活本身就是一本大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