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忆苦饭的博文勾起了我忆海之中的一段往事。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没吃过这种饭的大概真是凤毛麟角。就我所知,忆苦饭开始的时候还是规规矩矩的,随着时间推移,凭着中国人的智慧,忆苦饭随之花样翻新。我参加过忆苦思甜,吃过忆苦饭几次,其中一次是最别开生面,在此一叙,聊作一段轶事。
那时,军队为了密切军民关系,一直有助民劳动的传统,每个部队每年都要到自己相联系的工厂或农村单位去助民劳动。有一年,我们飞行团全体人员去农村公社助民劳动,回来全团总结讲评时,团政委于老头(大家都这么叫他)在大会上对空勤飞行大队骂了起来。他说:。。。空勤大队这次助民劳动表现很不好,娇骄二气十分严重。社员们热情给我们送水来喝,一碗水端上来,我们有的飞行员嫌人家的碗脏,但不喝又不好,所以就把嘴对着碗中间喝。这叫什么喝水?叫驴喝水!你就这么娇气?你来部队之前也是个农村人啊!这个飞行员,我今天不想点他的名字。还有那个空勤灶伙房,为什么馒头放了那么多鸡蛋?馒头颜色都成黄的了,还在群众面前还嚷嚷鸡蛋馒头,给群众什么影响!你们去看看农村群众吃什么,飞行员助民劳动时候吃一顿普通的馒头会死啊?!。。。这样的助民劳动给群众影响太坏了,还是不去为好。这次造成的坏影响不能算了,各单位要重新组织助民劳动,挽回影响。。。
在于老头的要求下,我们地勤机务中队头头联系了一家生产大队,安排了一天的助民劳动,并和大队支书商量好,上午参加生产劳动,下午开忆苦思甜大会,接受阶级教育。那天一清早,我们全中队一百多号人出发了,开始了新的一次助民劳动。上午的劳动是挑河泥,每人一条扁担两只筐,别看每块河泥体积不大,泥里含水,重量不轻,每筐里放上两三块河泥,一小时挑下来就满头大汗。整个上午劳动下来,对我们这些从不干农活的城市兵来说,真是腰酸背痛,有的肩膀皮都磨破了。
中午时分,开忆苦思甜大会,会场就在大队仓库里,由大队支书主持。我们进去一看,空空的仓库前面放了一条条长凳,后面摆着许多八仙桌。我们中队排队入场坐好,后面又来了各个生产队的一些人,我坐在前面第二排。全体到齐,大队支书走到前面,站在桌旁,清了清嗓子,操着浓重的江苏丹阳口音的普通话,说:今天,我代表大队党支部十分感谢亲人解放军来帮助我们劳动,同时,也万分高兴地和解放军共同搞一个忆苦思甜活动。。。致完开幕词后,支书让一个满脸皱纹,头上裹块蓝土布的老太婆上来忆苦。老太婆拿着根歪曲不直的打狗棍,提着个破烂不堪的竹篮子,晃晃悠悠地走上来,然后把棍子靠在桌边,竹篮子放在桌上,就述起苦来了。她还没说上几句,就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真是个哭述。可惜,老太婆讲的全是丹阳话,我相信除了几个丹阳籍的兵外,中队里没一个人听得懂她的话,不过,那个气氛倒是悲悲切切的,有那么点效果。临结束,我似乎听懂了老太婆最后末了的两句话,意思是,让我们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坚决不答应!然后,大家呼喊了几句口号,老太婆余悲未了,带着泪痕走了下去,忆苦就这么结束了。接下来,就是吃忆苦饭,忆苦饭是豆腐渣做的,鸡蛋大小,每人一个。我以前吃过忆苦饭,有点经验,准备这次要象服中药那样,只要一过咽喉进入食道,苦味就消失了。可一吃起来,感觉这豆腐渣还算能忍受,就是有点馊味,木乎乎的,咽得下去。
忆苦饭吃完了,好象大会就要结束,我们准备离开会场。这时,大队支书又走上来,微笑着对大家说:“同志们,今天的会是忆苦思甜大会,回忆旧社会的苦难,就是要深切体会新社会的幸福;体会新社会的幸福,就能更痛恨万恶的旧社会。刚才我们是忆苦,只述了旧社会的苦,所以,大会只开了一半。现在,我们要继续下一半,就是要思新社会的甜,不思甜就不知苦,下面思甜开始。。。”说着,支书招了招手,生产队的人马上走到后面,把那些八仙桌全都抬了过来,重新布置会场,每张桌子佩四条长凳。我们立马站了起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只见每张桌上放上了两坛镇江封缸酒,然后,大碗大碗的红烧肉,炒猪肝,葱姜鱼,炒鸡蛋,油爆虾。。。每桌十二个菜。我们都傻眼了,这是干什么?指导员走过去对大队支书说,既然你们要吃饭了,我们就离开吧。支书回答是,大会是一起开的,军民一起忆苦,当然也要一起思甜。指导员觉得这不合适,就对支书说,我们在这里吃饭是违犯群众纪律的,是不允许的。支书辩解道,这不是吃饭,是阶级教育活动,思甜是活动的一部分,所以,你们解放军也要参加。指导员还是觉得不妥,说阶级教育活动不应该包括吃饭,执意要把部队带离会场。这时,支书有点急了,再辩解道,思甜不能单纯地看成吃饭,是阶级教育的一项内容。这次大会是我们军民共同组织的,你们不能会开到一半就溜了,这让我们今后怎么再合作?。。。如果你们一定要走,那我们以后就不好合作了,我还会向你们的首长反映这次破坏军民关系的事件。。。哇,好大的罪名!破坏军民关系在那时可不是一件小事儿,谁能担得起?再说这个生产大队是我们中队联系的地方单位,关系破坏了今后就不好修补。听后,指导员当然不想惹这个麻烦,就与其他两个副中队长商量,决定还是吃了这个饭,然后从中队的伙食结余中拿出一天的伙食费付给大队,这样既保持了军民关系,又不违反群众纪律。这样,我们就参加了思甜活动,指导员还挨个桌嘱咐:注意礼貌,先人后己,让群众吃饱。每张桌上十二个菜,每个菜都用大海碗盛,满满的,不过都是些粗鱼苯肉,只有镇江封缸酒还不错。我刚要喝酒,旁边的哥们儿对我说,这酒虽是米做,甜滋滋的,但后劲很大,吓得我也没敢喝几口。尽管对我们来说,这些东西并非稀罕之物,但对那些农民而言可了不得了,过年过节未必能见到。那些生产队的人先对我们客气了几句,然后就甩开腮帮子,大咬大嚼,狼吞虎咽,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肉,一张嘴都忙不过来了。最后,碗碗见底,杯盘狼藉,再看看那些农村人,个个面红耳赤,嘴里冒出饱嗝。这时,大队支书满脸通红,满嘴酒气地宣布:忆苦思甜大会圆满结束。
事后不知谁把这事儿给捅了出去,团政委于老头知道后大发雷霆,师政治部也派人调查来龙去脉。逃过重罚的关键是我们中队及时付了伙食费,没违反“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纪律,再加上法不责众,所以,发了一个全师通报批评,并规定所属各部队今后在助民劳动中除了饮水以外,一律不许接受群众的邀请或馈赠。
这事儿过去已经几十年了,看看今天中国那些大大小小官员们挥金如土,当年那顿巧立名目,“绑架”我们的饭局真是小巫见大巫了,何足挂齿呵!
寫於海邊小屋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