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咖啡,對我來說是生活中一件有情趣的享受。 我喝咖啡的歷史可要比喝茶的歷史長得多,大概從平生第一次喝咖啡算起,至今已有近“知天命”的年數。 在美國生活這麼多年,我喝咖啡從不去追求那些名目繁多的新穎奇巧,而一直保持著自己習慣而最簡單的喝法。 雖說喝法簡單,也有著自己的癖好: 在家裡,只喝也門的Mocha ,不碰其他品種;只喝親手現磨現做,不用任何現成。 每次,買來咖啡豆都裝進塑膠袋,再放在金屬盒裡仔細封好,以防香味散失。 喝時,將咖啡豆放在磨碎機裡磨碎,倒入咖啡壺中,加入幾杯清水,讓它在熱壺之中慢慢地過濾。 每一次煮咖啡,我都會以欣賞的目光望著玻璃壺裡微微的翻動: 那一滴滴從孔中流出,烏黑錚亮,滾圓潤滑的水珠,好似一顆顆晶瑩剔透,光澤燦爛的黑珍珠,慢慢地墜落在壺底,瞬間消溶於同一顏色的水中,只見咖啡壺裡泛起了一道道、細細的墨色漣漪。隨之,濃郁的咖啡香氣撲鼻而來,瀰漫在空氣之中,味覺還未享受之前,嗅覺卻先飽嚐一番誘惑。 我把煮好的咖啡倒入一隻乳白色鼓形瓷杯,黑白相間,色調明顯好似一種藝術的天然結合,捧在手中,賞心悅目。 略加些奶,呷第一口有點微微苦澀,多喝幾口慢慢品嚐,適應之後就有絲絲的隱約甜感,而濃重咖啡之香沁入心脾,清腦醒神。
是呵,苦澀之中尋香找甜,喝咖啡是如此,人生又何曾不如此呢?。。。
一.喝咖啡的風波
那年冬天,好像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在南方的海島上也下著細細的小雪。
我們幾個小孩圍坐在火爐邊,聽著媽媽講她們過去的故事,這是我童年記憶裡不多的親情,至今令人懷念。當故事講到一半,忽然媽媽想起了什麼,向四周望望,然後對我們說:“現在小蘇叔叔和小鮑阿姨[1]都不在,我們喝點咖啡好不好?”
我們這些小孩一聽有喝的,自然高興了,異口同聲地嚷嚷道:“ 好! ”
儘管這麼說,實際上,我當時根本就不懂什麼叫咖啡,也是第一次聽到咖啡這兩個字。
說著,媽媽和姐姐們一起忙活開了,只有我一人坐在小凳上呆呆地望著她們。 只見媽媽不知從哪裡拿出來一聽久藏的上海牌咖啡,還自言自語地道 “ 放了好長時間了 ”。 大姐在廚房裡找出兩個滿身灰塵,球形的玻璃瓶,其中一個瓶口上面帶有木質把手,走到我面前問: “ 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嗎? ”
我睜大兩眼,傻傻地望著她,搖搖頭。
“ 告訴你吧,這是燒瓶,專門煮咖啡的。這是爸爸在蘇聯學習時候買的。 ” 大姐朝我眨了眨眼,好像什麼都知道似的。 說完,她轉身去洗燒瓶了。
媽媽抄了幾勺咖啡放在上面帶有濾器的瓶裡,在下面的瓶裡加入清水,把兩隻玻璃瓶疊在一起,擱在金屬架上,然後,點燃酒精爐去燒熱燒瓶裡的水。 不一會兒,下面燒熱的水經過虹吸管流入了上面瓶裡,開始溶解咖啡。 這時,媽媽將火調小,讓下面的水上升得慢些,上瓶裡溶解的咖啡可以遲留時間長一些,同時用竹筷攪動著咖啡。最後,媽媽移走了酒精爐,讓咖啡經過濾器流回到下面的燒瓶裡。 當兩隻瓶子分開時,濃濃的咖啡味就飄散出來了,我沒感到香,只覺得味道有點怪怪的,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聞到咖啡味。 隨後,整個房間充滿了濃郁的咖啡味兒。咖啡煮好了,媽媽給我們每人倒了一小杯,我的杯子是綠色搪瓷杯,因為不容易摔碎。 我捧起杯喝了一口,頓時感到又苦又燙,哇的一聲,把平生第一口咖啡吐到了地板上。
媽媽抬起頭,看看我,問道: “ 怎麼啦? ”
我張著嘴,哭喪著臉,說: “ 苦的。 ”
媽媽笑了起來,。 。 。 “ 還沒放糖呢,傻瓜! ” 大姐朝我白了白眼,搶在媽媽之前說道。
然後,媽媽在我的咖啡裡加了些糖,就好喝多了,但還是有點中藥的感覺,喝完之後,嘴裡酸酸的,好像是加糖的原因吧。這就是我平生第一次喝咖啡。
之後的一天,我午覺醒來,躺在床上,隔壁書房門開著,聽見父母在議論什麼事情。 。 。
媽媽不解地說: “ 喝點咖啡就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 那馬克思、列寧也喝咖啡呢,怎麼說呀! ”
“ 那是外國人嘛。 ” 爸爸勸道。
媽媽好像不服氣,又說: “ 當年我們醫院也喝繳獲來的美國咖啡,有次,陳毅來醫院視察,還和我們一起喝呢,也沒聽見他批評我們什麼。怎麼現在倒成了資產階級生活方式? ”
“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 爸爸嘆道。
媽媽問: “ 要么,我去找政委解釋解釋? ”
爸爸馬上阻止道: “ 你不要添麻煩了,這是部隊,又不是你們專區地委。 ”
媽媽有點生氣了: “ 還不都是共產黨領導啊?就是因為你太老實了,人家才敢這麼說。。。 ”
事後多年,我才知道咖啡風波的來龍去脈。 當時,在中央安排高級幹部帶頭減薪之後,黨委又遵照軍委和總政有關整風的要求,進行黨內整風。 而正好此時,父親率艦艇部隊出海,在海上訓練演習半個多月。 這時,我們家喝咖啡的事不知怎麼傳進了機關,由於父母都是知識分子乾部,而且父親又是吃過洋麵包的,與其他人在生活上有些不同的習慣,產生了誤解。 因而,本來純屬一件生活上的小事,被好事者越傳越邪乎,以致 “ 三人成虎 ”。 有位新到職的副政委真是 “ 新官上任三把火 ”,為了表現自己更革命,在黨委整風會上把喝咖啡說成是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並指責父親身為首長卻對家屬和子女管教不嚴。 政委作為黨委書記,還算頭腦清醒,意識到傳言和指責都是誇大其詞,並擔心母親這位專區領導受到不公正的批評,從而影響了軍地雙方的關係,所以製止了這種無限上綱。 出海回來之後,政委向父親個別地透露了這場風波的概況,而父親滿腹委屈,卻只好以 “ 有則改之,無則加免 ” 來對待,回家對妻子這麼一講,才引來了這場夫妻的議論。 那是個政治掛帥的年代,軍隊實際上也很 “ 政治化 ” 了。 為了防患於未然,我們家從此以後多年,再也沒人碰過咖啡。
2010年4月,寫於臨水閣
[1]小蘇是爸爸的警衛員,小鮑是我們家的保姆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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