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之中的人生: 三.一杯為時已晚的老莫咖啡
与上海红房子细巧优雅,但空间侷促的法式建筑形成了鲜明对照,北京的老莫餐厅则是一派俄罗斯风格,雄伟高大、宽敞明亮。餐厅里的桌椅不是很多,就餐的客人也稀稀落落,我们这一桌还算是最热闹的,一共五个人:嫣和她的男友,杜、杜的同学和他女友、还有就是我这个客人。儿时离开北京之后,回来的次数不多,这次也算是短暂的重访,没想到这也是我至今为止的最后一次。嫣和杜俩,带上杜的同学一起,邀请我在离京前在老莫欢聚一次,尽了他们的地主之意。
正餐过后,在嫣的提议之下,我们每人来杯咖啡。杜付完钱回来说,服务员讲咖啡没了,要现煮现做,还须等上一会儿。杜和他同学的烟瘾特大,新开的一盒烟已经成灰了,乘着等咖啡的空挡,他和同学,还有同学女友仨一起离席,出去买烟了。
只留下我和嫣两个人坐在餐桌旁。
嫣看着我,说:“ 刚回来的时候,特想你们。”
我答道:“是啊,有日子没见面了。”想起那年在上海北站送嫣的情景,她站在22次沪京直快车厢的窗边,眼神黯然,紧咬嘴唇,好象马上就要哭出声儿。“你那天的脸色真难看,好像要哭似的。”我笑着说。
嫣微微一嗔:“你还取笑人家。和你们相处这么多年,忽然调令来了,你说人家有多难受儿啊。”
嫣是家里的独生女,住在大院,与钱学森的家为邻。她当兵几年一直在宁波医院里,后来找个机会到上海二军大的长征医院长期实习。正好那时刮起了回城风,她父母想把宝贝女儿弄回北京,登拜了罗荣桓的府邸。元帅仙逝,夫人林月琴仍在,而且还在总政任要职。夫人一口应允,打电话给海军的周仁杰,这样才发了调令。而此时,嫣内心矛盾,一方面她在上海这几年,深深喜欢了这个当年的十里洋场,国内首屈一指的商业,昼夜服务的方便,尤其时髦时装全国独一无二,对女孩子有绝对魅力。另一方面,北京毕竟是她的家,那里有她的父母兄弟,一个长期飘泊在外,独立生活的女孩儿对家的感觉,总是那么温馨甜蜜,那么恋恋不舍。最终,嫣选择了回北京,不过临走时也买了许多衣服。
嫣碰了我一下,说:“我想起来了,那天我拿到调令后去你家,想告你一声儿,你不在,正好你爸妈在家。你知道你爸爸说什么?特革命!”
“我不知道,也没人告我。他对你说什么了?”我惊讶地问。
嫣回忆着那天的对话:“我说我要调回北京了。你爸问怎么下调令的?我把整个过程说了一遍。”然后,她学着我父亲的样子:“你爸半响儿没说话,然后说了那么句:‘嫣啊,如果毛主席,周总理还活着,这种事情不会发生。’还说:‘过去一个团级干部最多只能在军区范围内调动,现在一个基层干部,一个战士都可以跨军区,跨军兵种调动’。”
我劝慰道:“他就是那种刻板的人,没有一点灵活性。别理他!”
嫣撇撇嘴:“就是!你爸就是太正统,革命前也算个知识分子,又留过学,灵活性差些。”她又笑道:“不过,你爸对我一直挺好的,这还是第一次拐着弯儿来说我。”
“正因为你是外人,他才拐着弯儿,如果你是我们家的人,他就直截了当了。”我拿嫣逗乐。
“去你的!就会贫嘴儿。” 嫣笑着,白了我一眼。
嫣身上有股男孩儿气,不忸怩作态,我们一直拿她当哥们儿,她还挺乐意儿。大家常常是嘻嘻哈哈,取笑逗乐,我借她的钱买酒喝,她拿我的烟抽着玩。
我的话可能触发了嫣的思绪。这时,她不说不笑,沉默思索,然后,抬起头看着我,语调认真地说:“有件事压在我心里好几年了,总觉得对不住你,就想有机会告诉你。”
“什么事儿?”我也严肃起来。
“你还记得咱俩去大光明电影院看电影那挡事儿吗?”
我点点头,疑惑道:“记得呵。怎么啦?”
“你知道这其中的内幕吗?”
我回忆说:“记得,那天我刚好下课,静给我打电话说,她加班没时间,弄张电影票不容易,别浪费了,所以,她让我和你一起去。她还说你是咱们哥们儿,没事儿。不就是这些吗?”
“她那是在矇你!你呀,真是傻得可爱。”嫣笑了一下,语调转低,脸带羞涩地说:“那是静给咱俩一个机会,其实,静一直没忘记熊,她想撮合咱俩,然后好从你身边脱身。。。”
“什么?”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内幕给说愣了,喊出了声。半会儿,我才回过神来:“你事前都知道?答应了?”
嫣点点头。
我睁大眼睛,有点发呆。我知道嫣从不撒谎,听完之后,还是觉得象天方夜谭。
那时电影刚解禁,我们几个人四处弄电影票,疯狂地看电影,常常上午加下午,晚上连轴儿转。有时我和静,有时静和嫣,有时我们仨一起去电影院,恨不能把世界上的电影全都看了。。。
我脑海出现了那天的情景:我和嫣从长征医院去大光明电影院,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我和嫣单独在一起。走在路上,嫣一反常态,不是低头沉默不语,就是所答非所问,好象心不在焉,我没在意。在电影放映的黑暗之中,嫣不时侧过脸来看着我,欲语还休,然后又转回去望着影幕,当时只觉得她有心思,行为有点怪。不过,我总认为女孩儿比较容易多愁善感,甭搭理,一会儿就好。那时,可真没想到这么深。。。
我和静时有曲不搭调,我们对嫣从不避讳;我对嫣无丝毫非份之念,嫣也是心知肚明。此刻,我心里有点埋怨嫣了,我和静的事,你瞎摻乎什么呀。不对!罪魁还是静,要找熊就明讲,出这么阴暗的馊主意儿。不对!也不能责怪静,熊是个好人,这是感情的事儿。感情这种事,有时确实很难分辨出对与错。再回想想,都过去好几年了,静也不在了,快成了陈糠烂谷子了。。。
我想了想,嫣那时确实也没做什么,疑惑地问:“你当时怎么不对我说?”
嫣轻轻地回答:“我知道你对静特认真,如果我说了,你一定火冒三丈。”又喃喃地说:“我不想让静难堪,更不愿伤着你。每次见你发火,我心里特难受儿。”
嫣低着头又沉默了, 我也沉默了。我们好象又都回到了曾经友情相处的岁月里。。。
“那你今天又为什么要告诉我?”我仍不解。
嫣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我:“都已经过去了。但是,我还是想让人家知道自己对他曾经有过的一片秘密心思。”嫣的目光流露难掩内心的遗憾:“你呀,一根筋儿!女人不是哥们儿,女人就是女人。。。”
嫣的眼神让我触电了,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嫣的哥们儿豪气之下却怀有我至今才领悟,珍藏已久的“一片秘密的心思”。
我双目凝视着嫣,祖籍江西的她虽说生在北京,却长着一付南方女孩儿的清秀。这么多年,还从没这么仔细地端详过她:白净脸庞上有几颗淡淡的小雀斑,细细弯长的眉毛,一双传神的黑眸,纤巧微曲的鼻梁,给人端庄舒适之感。这时我才醒觉,面前的嫣不是我哥们儿,而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女人。
我懊悔自己感觉愚钝,不察细微末节,任岁月和机会匆匆流过。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了吗?
“那。。。,还有机会吗?”
“太晚了”,嫣无奈地摇了摇头,“让我们永远藏在心里吧。”说着,嫣把头扭向另一边,不愿让我看见她面容黯然。。。
杜他们买烟回来了,咖啡也来了。
咖啡浓郁之味散发着诱惑,可我喝着那杯清咖啡,却有着不同的感受,好象和此刻心里的滋味十分吻合,无法分辨,默默之中不断地重复着“让我们永远藏在心里吧”。。。
2010年5月,写于临水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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